登記點不是說話的地方,于歡收好戶籍,紅姑打發孩子先去前頭排隊領粥。
兩個大人走到僻靜處,紅姑道:“方才我自作主張,你莫介意。我見你同我等一齊登記,猜你應是不願暴露真實身份。”
于歡詫異一瞬,從善如流的點點頭:“方才,多,謝。”
紅姑受到鼓舞,試探着繼續道:“自你出現,我便一直留意,知你并非尋常……”
聽到這話,于歡猛的皺起眉,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她身上的秘密,可經不起關注。
身為有求于人的那方,紅姑一直提着心,暗暗觀察于歡的反應,見狀當即止住話頭。
“您放心,我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會瞎說。隻要你不嫌棄,你就是我遠房的表弟。此後若有什麼用得着的地方,你盡管說。隻求你方便時,能多少看顧些我和小石頭。”她急急說着,語氣誠懇,眼含祈求。
小石頭是紅姑兒子的小名。
鄉下孩子流行起小名,大名要等三歲之後、孩子“立住了”才起。
小石頭兩歲上的時候,孩子爹便走了,是以這孩子到今天還沒個大名。
于歡盯着紅姑看了一會兒,終是點頭應允:“好。”
想了想,又加了句:“表姐。”
紅姑便樂了,唇邊露出兩個淺淺的小坑:“哎!咱領粥去。”
臨安城是個規整的正方形,于歡她們最早到的是北城門。
流民們登記的地方則在東北角。
登記之後向右轉過去,便是東城門。
東城門靠近山脈,平日裡輕易不開。
朝廷搭建的粥棚便設在了這一側。
隻見巍峨山脈和高聳的城牆之間,有一條可供四輛馬車并行的寬闊通道。
粥鋪就搭在這條路的中間。
此時,流民們早已排起長長的隊伍。
于歡她們排了好一會,才走到粥棚近前。
臨時搭建的簡陋草棚之下放着巨大的木桶。
木桶之中,稀疏的米粒和綠色的菜葉混合在一起,整桶粥水泛着一絲渾濁的青色。
粥裡加了鹽巴,聞起來沒什麼特别的味道,不算難聞。
但看那樣子,想來不會太好喝。
大家需自備餐具。
若沒有餐具,便要自己想法子,用衣襟或帽子之類兜着。
每排到一個人,負責分發的人便拿着一柄長長的木頭勺子在木桶裡大力攪和一下,連湯帶水的挖起來一勺,直接扣進來人高高遞過來的碗裡。
大人一勺,老人孩子隻得半勺。
于歡見到有流民直接用手接。
這人也不嫌燙,滿滿接了一手掌的湯湯水水。
他怕粥水流掉,當即站在一旁用嘴快速吸溜。
喝完,還珍惜的舔着自己的手心和胳膊。
被他舔過的地方,皮膚都比其他地方要白淨些。
…………
于歡沒有碗,紅姑從自己家當中翻了一隻出來給她。
這裡人大多用的都是木頭碗,稍微“講究”些的人家則用陶碗。
甭管什麼材質,這裡的碗大多碩大無比,在于歡看來有些接近現代面碗的尺寸。
圓圓一個,拿在手裡還挺有分量。
大多人領到粥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喝了起來。
一群人或蹲或站,稀稀拉拉的圍在粥棚後方的大片空地上。
一時間,周圍喝粥的吸溜聲一片,沒人顧得上說話。
于歡領到粥,強迫自己喝了一些。
比起之前的生水,這畢竟是煮熟了的。
姑且不論衛生條件如何,她為了合群,也要做出個“吃”的樣子來。
那粥倒也沒有于歡想象中難吃,就是一碗材料煮爛的稀湯,微微帶着些苦澀和鹹味,還有些莫名的土腥氣。
于歡做樣子喝了幾口,剩下的實在不想喝。
以于歡的教養,食物就算再難吃,也絕沒有白白扔掉的道理。
她自己吃不進去,有心想分給一旁吃的津津有味的母子倆。
想到這是自己吃剩的,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在紅姑是個聰明的。
于歡盯着那粥苦惱的看了一會兒,便被她給接了過去。
紅姑心知這人是沒看上這粥,她知于歡有吃的,也不矯情,和兒子一起分了剩下的小半碗稀粥。
這東西本就沒多少幹貨,再來幾碗她也喝得下。
吃過熱粥,肚子總算沒那麼難受。
流民們原地休息一會,便有人前來領他們去往其他地方。
…………
出發的共有一百五十人。
除了紅姑她們之前一行村人外,又加了好些早就等在此處的流民。
當初逃荒時,紅姑她們這一行人也有好幾個村,如今加起來隻剩不足百人,也是唏噓。
安置點路途不近,大家先是排隊領了糧食——每人小半袋粟米,便被趕着上路了。
兩個帶着佩刀的官差帶着他們,一刻不停的向西邊走去。
衆人埋頭趕路,直至彎月升起,這才來到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
都是苦慣了的,沒人抱怨。
官爺叫了原地休息,大家就熟練的打開了鋪蓋卷。
兩個官爺在附近找了柴火生了個火堆,就着火勢加熱随身帶的幹糧,邊吃邊抱怨衙門裡廚娘的手藝難吃。
他們烤的是大餅,面食特有的香氣随着溫度上升緩緩發散出來,把周圍一衆流民饞的直吞口水。
流民中沒人生火,他們似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幕天席地的日子。
有鋪蓋的把鋪蓋往身上一卷,沒有的就直接往地上一躺。
面向火光,咂嘴回味一下出發前的那碗稀粥,望着遠處連綿的群山,就這麼沉沉睡去。
…………
第二天,兩個官差帶着新出爐的村正向山的那一邊走去。
這群流民之中,共有五名曾經當過村正。
早在一行人從臨安城出發之前,上頭直接在他們裡頭選了年紀最長的那個,任命為新的村正。
剛巧,就是紅姑她們村的那一位。
翻過他們身後這座山,是本地的一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