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本地人說,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格外大,天兒也格外冷些。
三九頭一天,臨安地界兒方圓百裡都是鵝毛大雪。
城東,王老漢和他家舅子對坐在自家炕頭上,惬意的抖着腿唠嗑。
旁邊一隻小爐子上,正咕嘟嘟的煮着熱水。
王家是本地有名的商戶,家中頗殷實。
兩位對坐的老人家都是面色紅潤、兩頰有肉,聲音高昂有力,顯然生活不錯。
他家那老婆子坐在炕梢,正就着一盞油燈,低頭拿着剪子裁一塊鮮豔的花布。
幾人中間,王老漢的小孫子坐在炕沿邊上,全神貫注的對着地上一隻灰撲撲的長脖子窄口兒陶器練習投壺。
可惜他準頭不大好,手中的木棍棍接連“噗噗”打在陶壺上,最後全都落在了陶壺兩邊。
正頑的高興,王老漢擡頭喊他:“牛牛,給我倒些涼水來。”
叫做牛牛的小孩子脆生生應了一聲,放下手中木棍,“噔噔噔”地跑去給他阿爺倒水去了。
不一時,牛牛用舀子舀了半瓢水,搖搖晃晃的端過來:“阿爺,給你水。”
王老漢笑着接過水:“乖。”
他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把舀子遞給小孫子,又道:“送回去罷。”
那孩子便又跑着放水舀子去了。
他家那老婆子見了,嘀咕了句:“大冬天的又喝恁多冷水,瞧你等會兒不鬧肚子。”
王老漢笑眯眯的道:“那不能。這炕燒的熱,我這會兒身上熱乎的緊,且涼不着。”
他接着又道:“你嫌熱不肯坐炕頭。我倆擱這兒一直烤着,可不就想喝點涼的嗎。”
旁邊,他那舅子接話道:“這倒是,過去冬日裡冷的緊,啥暖和東西都想往身上招呼,半點冷水都碰不得。如今有了這火炕,卻是張狂了,就連熱茶都不大愛喝咯。”
他說着,拎起爐子上開始尖叫的熱水,慢悠悠将水倒進茶壺裡:“這火炕可真是個好東西,也不知是哪個想出來的。”
王老漢向後一倒,舒服的半倚在牆壁上:“管他呢,我們隻管用便是了。”
茶葉在熱水中舒展着上下漂浮,那水慢慢變成了清亮的淡黃色。
小舅子看着那茶湯,道:“你這毛峰品質倒是不錯,細聞似還帶了些蘭香。”
王老漢哈哈笑着,得意道:“是你那老外甥孝敬我的。他去年接了我的班,人在外頭跑,可不就知道尋摸些好東西。來來來,我來給你斟上。你若是喜歡,回頭便帶些回去。”
…………
北山村,某農戶家。
一對二十幾歲的年輕夫婦坐在炕上,他們的孩子正在角落裡蓋着被子睡晌午覺。
為了保暖,家中門窗緊閉,此時屋内光線很暗。
因為燒了火炕,屋内十分暖和,男人坐在炕上,無意識的用手搓着腳上的凍瘡。
他的凍瘡是三年前被征去修城牆時凍傷的,不算嚴重,隻稍微有些泛紅微腫。
這東西每年冬天都要犯,一遇熱就犯癢,男人已經習慣了,就是總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摳。
女人注意到男人的動作,關心道:“我給你倒些溫水泡一泡?”
因要燒炕,她家爐子上這會就坐着熱水。
男人聞言點頭:“也好。”
女人就下地從爐子上拿了熱水倒進盆裡,又去外屋舀些涼水倒進去,再伸手試下水溫:“行了。”她說着,把水盆放在炕邊的地上。
男人挪到炕沿位置,把腳伸下去放進水盆中,腳上一直撓心的癢意瞬間被壓了下去,終于舒服的歎了口氣。
女人道:“離過年也沒幾天了,就别去城裡做工了。你那腳一冷又要嚴重。如今家中暖和,不若在家好好養養。”
男人泡着腳,眯着眼睛閑适的道:“年前活計好找,主家給的也多,我得去。狗蛋兒轉年就十歲了,我得趁他娶媳婦之前,多攢些銀子再蓋間房子。總不能等他大了,還叫他兩口子和咱們一個屋兒吧?”
女人聞言抿唇,不說話了。
男人頓了頓,又道:“這凍瘡是老毛病了,沒啥事,你不用惦記。隻要你們娘倆在家好好的,我累些也高興。”
“往年我冬日裡出門,總要擔心你們娘倆兒在家會不會挨凍,如今有這火炕,我也放心些。”
男人說這話,原是有些緣故。
他們兩家都是北山村的坐地戶。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
他們十五歲便結為夫妻,感情甚笃。
轉年便有了狗蛋。
狗蛋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那之後,好多年他們都沒再有孩子。
直到三年前,女人再次懷孕,全家人都很高興。
就是那一年,他們這兒遇到了罕見的嚴冬。
女人在冬日最冷時生下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那是個極漂亮的女娃兒。
小小軟軟的,眼睛很大,特别愛笑。
男人給她起了好聽的名字,叫花兒。
花兒出生不久,女人還沒出月子,男人就被征去修城牆。自此日日記挂着家中妻女。
男人終于從外面回來時,熬的皮包骨頭,還不忘給小女兒買玩具。
那是隻紅彤彤的撥浪鼓,上面刻了隻神氣活現的小燕子,很是好看。
男人手裡拿着撥浪鼓,急匆匆的趕回家,心中想着花兒一定會喜歡。
也不知這孩子如今長的多大了。
男人心裡揣着回家看女兒的美夢,結果,剛進家門便聽聞噩耗,差點當場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