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憨,卻也知道分寸,沒有直說人家掌櫃的是騙傻子玩兒。
王掌櫃聽了哈哈大笑:“這話你在我家後院說說便得,可不能跑出去說。我給這道菜起了雅名兒,擡了身份。客人們吃着有面兒,小老兒自然就得多賺些辛苦錢嗎。你這後生可不要小看了這名字的用處——就像那揚州河邊兒賣唱的歌女,叫莺莺的,和叫個花兒、朵兒、王二丫的,那能是一個價兒嗎?”
聽王掌櫃的語氣,仿佛那些歌女也是他們這些老爺們跟前的一道菜一樣。
于歡忍住心下隐隐的不适,蹙了下眉。到底什麼也沒說。
瘦猴接話道:“您放心,我們曉得的。掌櫃的生意好,咱們才能常來常往。”
王掌櫃欣慰點頭:“是這個理兒。”
原本一直沉默的石頭好奇問:“那五香豆兒叫什麼?”
王掌櫃一揚頭,驕傲道:“一品天香豆!”
三個年輕人:“嚯!”
一夥人原是在王家酒肆後院兒,站着随口閑聊幾句。
沒成想,有人恰巧路過,聽了個全貌。
…………
此人身高足有八尺(大概是現在的184),氣質斐然,是個中年美大叔。
他帶着家中小仆從此地路過,聽到這番高談闊論,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低聲和那仆人說:“如此,咱們倒是成了冤大頭了。”
年輕的仆人面色憤憤:“大人,我這便回去帶人捉了這群刁民。”
美大叔搖頭道:“人家說的原也是實話,無妨,無妨。”
這位“大人”,正是本地父母官——李縣令。
在恒朝,但凡文人亦或官場之人,大多好兩口杯中之物。
李縣令兩者均沾,自然不能免俗。
他近日深愛王家的胭脂肉。
每每歇息時,來酒肆坐上一坐,叫上一碟子胭脂肉、一碟天香豆,就着喝上兩盅,美得很。
李縣令是個低調的人,時常帶着小仆微服出行。
縣衙離此地不遠,他也不坐車,就背着雙手在街上慢慢晃蕩,順便體察治下市井民情。
這條小路是他走慣了的,原是為了抄近道兒,不想此次就聽到了如此有趣的言論。
小民自有其生活智慧。
成了人家口中的冤大頭,李縣令也不惱,還覺頗為有趣。
他站在人家牆根兒邊上,突然詩興大發,想要将此市井趣聞描述出來。
沒等張口,院門突然大開。
冬日天黑的快,于歡她們趕時間,和王掌櫃在院子裡匆匆交易完畢,立時便要離開。
門一開,于歡當先走出來。
見到門外有人在笑,她愣了一下,禮貌點頭,李縣令亦平和的颔首。
兩廂打過招呼,就此擦身而過。
落後一步将人送出的王掌櫃一擡頭,便看見自家後院門口站了偌大一個李縣令。
他畢竟是做生意的,眼神厲的很,雖然李縣令打扮低調,還是被他一眼認了出來。
王掌櫃的膝蓋當即一軟。
到底是見多了大場面的,王掌櫃心念電轉,頃刻之間已經穩住,站直了,恭敬拱手作揖道:“大人,您今兒這是來喝酒?要不要給您在客房裡單開一桌?裡面清淨些。”
王忠知機的很,他想到這位大人素來低調,出行不愛被人知道,便沒有叫破對方的身份,隻囫囵叫了句大人。
被人認出來的李縣令笑道:“不用。在二樓給我開個雅座兒便好。酒肆裡面喝酒熱鬧,我也能聽一聽咱們臨安城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兒。”
縣令大人的話最大,王掌櫃當即躬身把人往裡面引。
與這位八卦過數次的縣令大人擦肩而過,于歡沒有在意,隻帶着人專心往外走。
倒是瘦猴幾個愛看熱鬧,一路上頻頻回頭。
看了一會兒又轉回來津津有味的議論:“不知是哪家的大人?王掌櫃竟這麼恭敬。”
“嗨呀,他們做生意的都這樣兒。有錢賺,各個兒都是爹。”
“我看好些比自己親爹還要恭敬呢。”
“若是能賺錢,就是認幾個爹又如何。” 瘦猴說着,舔了舔牙齒,笑容裡隐隐露出些許匪氣。
于歡聽他們越說越不像話,肅容道:“胡鬧!爹是能亂認的?”
于歡變了臉,幾個年輕人都有些怕她,當即不敢再貧,老實的跟着于歡走遠了。
半響,瘦猴輕聲咕哝了句:“爹都一個樣,自家的也未必有外頭的好……”言語之中,頗有幾分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掙紮苦痛。
于歡瞟他一眼,想到他家的情況,歎了口氣,輕聲道:“若長輩不修,那也可以不是長輩。”
她雖不是個八卦的,但接觸時間久了,隊員們家中情況大抵都是知道的。
她自己便是個沒有父母緣的,對瘦猴也算是有幾分感同身受,此刻便忍不住勸了一句。
在于歡眼裡,她的父母相當于沒有。
她有更親近的長輩,也從不内耗,并不覺得自己這樣想有什麼不對。
但這話在恒朝這種孝大過天的地方,屬實是有些驚世駭俗。
瘦猴聽到,驚訝地看她一眼,又馬上轉過頭去。
之後一路都沒有說話。
像是思想受到了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