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有人說話，衆人齊齊向門口看去。
原本被王掌櫃帶着往客房走的狩獵小隊幾人也停了下了。
待那人走進門來，瘦猴幾人忍不住面露驚訝——這還是個“熟人”。
衆人隻見一端方君子從門外緩步走來，身後跟着個穿青衣的年輕小厮。
見人群關注，來人一雙長眼漫不經心往院内一掃，大部分人已下意識轉開了視線，瘦猴幾人還往後躲了躲。
隻剩于歡這個“沒眼色”的杵在原地沒有動。
原本走在于歡前頭的王掌櫃已經一路小跑，态度殷勤地湊了過去，恭敬中帶着小心。
那人似是習以為常，顧自踱到還沒來得及挪動位置的黑熊旁邊，饒有興緻地查看起來。
來人個子很高，面容清雅，蓄着把美髯，一身深紫色衣袍在陽光下暗紋流動，一看便是個錦衣玉食的人物。把個小小酒肆後院都襯的金貴起來。
這人通身的風采儀态，比堂堂國子監祭酒家的大公子還要好，間且帶着股上位者的從容威勢。
于歡看了幾眼，心中已隐隐有些猜測。
瘦猴幾個站在于歡身後，剛剛的心悸一閃而過。
這會安下心來，互相交換幾個眼神，仗着有于歡這個“高個兒”擋着，在後面小聲嘀咕。
“是上次那個！”
“好生氣派，也不知是哪家老爺？”
“之前沒注意，這位近看可真高呐。”
“王掌櫃那嘴都快裂到耳根了。”
“嘿嘿，上次他也是這般……”
哪有當面蛐蛐人的。
聽他們越說越不像話，于歡回頭看了一眼，聊的正開心的幾人立馬安靜下來。
這會兒功夫，那位大人已經看完了，正低聲和王掌櫃說着什麼。
于歡轉過頭，就見王掌櫃正擺手叫她過去。
…………
“快來拜見縣令大人。”人剛走過去，王掌櫃就扔下一個大雷。
于歡當即拱手作揖。
她沒學過什麼拜見官員的禮儀，這一套還是下意識的反應。
王掌櫃在一旁見了，以為于歡是緊張所緻，小聲提醒道：“見到大人，是要跪的……”
于歡聞言愣了一下，心裡便有些不舒服。
但她沒有硬抗的想法，隻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就當是跪老祖宗……
沒等于歡把膝蓋彎下去，對方一擡手，不以為意的道：“無妨，我今日是微服出行，無需行此大禮。”
聞言，剛準備低頭的于歡立馬站直身體，聲音響亮地道：“謝大人！”
許是她反應太快，這位縣令大人頗為有趣的笑了一聲：“你這後生看着倒是機靈。我聽王掌櫃說，上次那隻老虎也是你獵來的？”
于歡一拱手：“您過獎，之前那隻虎純屬僥幸，就是它自己撞到柴刀上了。這次這隻黑熊卻是我們大夥兒一起獵來的。”
李縣令：“哦？還有其他人？那倒是要都見上一見。”
原本縮在後頭豎起耳朵偷聽的瘦猴等人當即機靈上前：“拜見縣令大人！”
這位縣令在本地風評一向很好，在年輕人的心裡，他就是青天大老爺。
此刻能見到本人，各個都是一臉激動的潮紅。
沒等人開口，幾個年輕人便嘩啦啦跪了一地。
這才是“民見官”的正常反應：恭敬、畏懼，甚至是卑微。
倒顯得于歡之前愈發奇怪起來——她竟像是不知見官要跪的。
李縣令和藹地揮揮手：“行了，都起來吧。”
衆人這才激動起身。
這位倒是沒什麼架子，當即又親切垂問幾句，衆人忙七嘴八舌的答了。
于歡冷眼看着，就這麼一會兒，這位縣令大人已經快把他們的出身來曆、祖宗八代的情況都問出來了。
瘦猴在同齡人之中算是有心眼的，但對着本地“父母”，也是激動的語無倫次，問啥說啥。
不光回答他自己的，連于歡每日都教大家練拳腳、幾時教、又是幾時上山打獵都給秃噜了出來。
于歡：……
虧的她這半年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不然這小子一準得給她露個幹淨。
這倒是冤枉瘦猴了。
他是真心覺得于歡做的都是好事，想着在縣令大人面前替自家老大多說幾句好話，這才知無不言的。
瘦猴心裡門兒清，真要是有什麼涉及性命、需要保密的事兒，他的嘴比誰都嚴。
一心想為話少的老大謀福利的瘦猴哪裡知道，于歡并不想要這份關注呢。
待他說到于歡還抽空教隊員們認字，縣令明顯對她更感興趣了，當即贊到：“果真是少年英才，你都讀過什麼書？可曾治經？”
于歡：“當不得您這般誇獎。我……草民少時隻跟家中長輩粗略學過些三百千，不曾治經。因之前北地旱情，家中混亂，什麼都沒能帶出來。如今記得不多，隻不過囫囵教大夥兒認個字罷了。”
李縣令含笑撚須點頭：“身處逆境仍不忘間濟同鄉，也算是有心了。我見你尚且年輕，學問不能丢，書還是要看的。”
于歡便恭敬的低頭稱：“是。”
李縣令又叫身邊小厮：“李棗，你家去一趟，找夫人去書房取套四書來。”
跟着他的年輕人脆生生地回了句：“是”，當即轉身就往外跑。
…………
縣令大人興緻高，于歡走脫不得，隻好和衆人一起去了酒肆二樓雅間。
縣令大人請大夥兒一同吃酒聊天，幾個年輕人一開始還放不開，連坐都不敢坐。沒一會兒便都争相圍在李縣令身旁，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這位大人的手段可見一斑。
于歡安靜坐在角落裡，聽着興奮的隊員們把她僅有的一點老底倒了個幹淨。
待李縣令知道他最近迷上的吃食是出自紅姑之手，還贊了兩句。
說到美食，一時又說起今日的大黑熊，這位顯然是個吃過熊掌的主兒，回味的舔了舔唇：“這種大家夥可是不好獵……”
話題又扯回到狩獵的上面，年輕人們于是興奮地把獵熊全過程細細說了一遍。
小年輕嗎，遇到事兒難免要吹噓幾句。
何況這件事确實值得大講特講。
他們把每處細節都講了個遍，更是把于歡誇的天上有地下無。
聽到于歡“生來”力大無比，李縣令表現出十分興趣，瘦猴幾個便起哄叫于歡當場展示一番。
于歡四下看了一圈，最終面無表情的捏碎了一根小臂粗的凳子腿兒。
把一旁的小厮看的眼睛都瞪大了。
衙門離王家酒肆不遠，這小厮已經跑了一個來回，把書帶了回來。
厚厚的一大摞，直接交給于歡，上面還有縣令大人舊時的批注。
堂堂探花郎的親筆批注，要是放在學子當中，定能值上不少銀子。
看在錢的份兒上……于歡姑且滿足了他們看雜耍的願望。
于歡心态平和的先後捏碎了一隻垂花凳的三條腿、兩塊角落裡的青磚、一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石頭，又徒手捏扁了一隻銅制的湯鍋。
等她展示完力量，李縣令又當場考校了她幾句學問。
于歡斟酌着答了，并不肯十分出頭——她今日實在已經過于引人注意了。
見她确實才學一般，李縣令勉勵幾句，便也放下了。
隻叫她好好看書，好好練武，“将來必有一番成就”。
于歡于是再次躬身道謝。
李縣令顯然對這些敢于獵殺黑熊的少年們十分感興趣，問了不少這方面的話題，還饒有興緻的看瘦猴幾人打了套拳。
于歡冒頭過後 ，又老實坐回了角落。
幸好紅姑沒有來，她這些隊員裡也沒有原新荒村的人。
否則以這位套話的功夫，她今天非露餡不可。
于歡靠着牆壁，一邊看着隊員們呼呼哈哈地揮拳，邊漫不經心的想。
于歡之前一直低調，也跟這個有關。
她這身份經查也不經查，眼下這般情狀倒也算歪打正着。
如今這一遭，就算是在“官方”過了明路了。
除非她日後得罪狠了誰，讓人下狠心翻她老底，否則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隻要不惹禍，她這身份，便算是穩了。
…………
縣令要找人喝酒，王掌櫃不便打擾，把人送上來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