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李惟茲不再看他,也對他的話不做反應。隻是收了劍,那把清霜劍合于鞘中,不見寒刃,通體恍如璞玉。
淨戒有些悲傷地擡眼望向她,矜貴如李惟茲,即使心中再有滔天波瀾,她也依舊儀态端方,側臉美豔。即使出手,也钗環不動。
她終究,是不認得他的…她終究,是遙不可及的公主殿下…
“把你的計劃,全都告訴本宮。”
李惟茲不再對曾經的事情糾纏,隻冷冷地命令他。
“皇帝早知有虎贲衛的存在,隻是以為和普通兵士一樣,自裴家覆滅後就各自分散到了邊防軍中。殿下如果冒然動手,羽林衛中皇帝眼線頗多,必然會一朝暴露。”
淨戒緩緩說道,又稍停下來觀察李惟茲的臉色。
羽林衛自前朝改制,又分改出了些旁支,這次皇帝分給她的左右金吾衛就是改制的産物之一。
護衛皇宮之人必為心腹,皇帝多疑,在前朝的十二衛後又增加四衛,是以做天子親兵,為防内亂,隻聽他一人調遣。
“隻有緩步圖之,拆解羽林衛,才有喚醒虎贲的機會。”
李惟茲聽罷,對他露出一個十分溫和的笑來。
“佛子好大的本事,連長安的流匪,也是拜你所賜。
“真乃慈悲。”
淨戒垂頭,隻悶悶地說道:“都是其他州郡的死囚,引為死士,貧僧會厚待他們的家人。”
“隻行動亂之舉,不做害人之事。”
“說得倒冠冕堂皇。他們還有用,本宮用兵,不會殺了他們。拔出金吾衛中皇帝的眼線,還要靠這些人,到時你聽本宮安排即可。”
李惟茲弄權,早已看透世态炎涼,衆人日後唾棄她陰險狠辣也好,不孝不悌也罷。這條命,隻有不惜一切代價除掉所有攔路之人,才有資格去談公平。才有資格掀過這片天來,還天下有冤之人一個真相。
“是,殿下。”淨戒起身行禮,準備告退。
刹那間,李惟茲在他衣袍翻動時瞥見了什麼,她心下有了個猜測。
下一瞬,她在淨戒擡手行禮時一把扯過他。
這個姿勢實在算不得優雅,甚至頗有些粗暴。李惟茲手勁極大地拽着這和尚的手腕,她手上用力,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這妖僧的臉。
淨戒與她隔的很近,甚至能看到她眼睫閃動時的微顫,嗅到她今天胭脂的香氣。他幾乎快倒進她懷裡。
他圓潤的耳廓一下子熱起來,紅似天邊霞。
從前都是他主動親近狎昵,帶着一點明知不可為的得逞之意。那時見到她這張臉,他還能在心中自诩主導,不過度失态。如今她突然地靠近,倒是一下擊潰了他的心防。
那點隐秘的、卑微的、深藏的感情,仿佛就在此時被突然開誠布公于天下。
“佛子還算是出家人,如此慌亂,倒不似前日的親近之态了。”李惟茲心中一時生起些快意,随後又補充了句。
“行事之前,與本宮商議。那些瞞着本宮的事,最好永遠别讓本宮知道。”
她說完,又那樣狠心地放開了他。
淨戒的手腕上仍殘留這她留下的力道和溫度,他用另外一隻手按上她剛剛觸碰的位子,溫言說是,便退下了。
李惟茲目送他離開,心中暗自思考着什麼。
半柱香後,荊風便趕回來複命了。
“殿下,事情辦妥了。賢妃娘娘收了東西,會配合我們行動。”
李惟茲滿意地點點頭,“好。如此一來,皇帝最近應該會将視線稍微轉移些,總放在本宮身上,也叫人為難。”
荊風剛剛進門是與和尚碰了面,見他神色複雜,如今公主也仿佛有所心事,這不禁讓他多問一句。
“殿下,那和尚可還聽話?”
李惟茲擡頭,看着荊風,片刻後隻說。
“他雙手筋脈被挑斷了...他曾經會武。”
荊風聽後也十分驚訝。
“殿下是親眼看見的?”
李惟茲剛剛不是突然發難,在淨戒奉給她佛珠的時候她就發現這人手腕之處似有疤痕,本來也無可厚非,但雙腕皆有,這不禁讓她産生更多的疑惑。
于是借故警告,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隻有真正觸碰到那塊皮膚時,她才确定,那樣猙獰的疤痕,必然是受刑所緻。
淨戒其實并不如其他僧人一般瘦削,他的身形在僧袍中被掩飾的極好,隻看得出修長挺拔。
但剛剛李惟茲拽住他手腕,顯然粗厚于其他僧人。她用了七成力,若是換做旁人被突然襲擊,不管怎樣熟悉,都會有一個下意識的掙紮舉動。
但是,這樣力與力的對抗,李惟茲并未感受到。不是淨戒刻意避嫌,而是他的手,被她挾住時,無法再調動力氣了。
“那和尚,究竟是什麼身份?會不會威脅到殿下?”
荊風頓時有些警惕,這樣挑斷經脈的酷刑,所施與的無非隻有兩種人。
俘虜,或者暗衛。
若說這兩者,李惟茲都曾想到。裴家軍中,一向優待俘虜,有願意歸順楚唐的,也能加入軍中,從小卒做起。其中這樣身份的人,隻怕成百上千。
若是暗衛,舅舅身邊的,她不曾了解過。裴試身邊,到是有那麼兩個。她隻見過其中一個,但那人黑衣蒙面,且那時她年紀尚小,若想确認,也十分困難。
“無妨,目前看來,他确實與裴家有淵源。想要幫本宮,也并非虛言。”
“隻要他聽話,忠誠。是誰,也不重要”
李惟茲的擲地有聲,卻不知,若是淨戒在場...必然如劍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