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朝會的日子,姬元徽偶爾要去坐班。
姬元徽也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要把他塞到禮部來,他渾身上下也不知有哪裡能跟“禮”這個字沾邊。
不過好在禮部算是六部裡活最少的,姬元徽倒也樂得清閑。
太子掌工部,大皇子掌戶部,都是撈錢的好地方。有利益就免不了勾心鬥角,他倆鬥得頭破血流難舍難分的時候,姬元徽已經拍拍屁股提前溜走回家去了。
姬元徽的頂頭上司禮部尚書是個整日笑呵呵的老頭,為人圓滑得很,做事滴水不露,說話更是半點都挑不出錯處。這大概便是幾年前王胤在朝中清算異黨時,他沒站隊卻也沒有被迫害的原因。
如今的朝堂雖然也沒好到哪裡,但已經比過去強多了。往前推個七八年,朝堂上下乃至後宮,幾乎全是王胤的一言堂。
王胤除了是丞相,還是帝師,曆兩朝。後來皇帝有了太子,他又成了太子太師。前朝諸多黨羽,在任高官不是門生,就是故吏。後宮他的女兒王皇後育二子,地位穩固。
那幾年的王胤不可謂不得意,就是三品京官,他也是說殺就殺。大理寺卿為此跪在金銮殿前恸哭,口中高呼天日昭昭,隻是一連跪了幾日也沒能見到皇帝,甚至沒有同僚敢去扶一扶他。
最後掌了半生邢獄的大理寺卿被王胤朋黨攻讦陷害下了刑部大獄,也是荒唐。
王胤一手遮天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幾年,後來大皇子被寒門清流扶持起來,與之抗衡。
若單說大皇子是寒門扶植起來的,姬元徽是不信的,這裡面必然有皇帝的推波助瀾,隻不過沒人敢說罷了。
兩黨鬥了幾年,轉折發生在某年的冬天。王胤的兒子王謙在并州任刺史,由于橫征暴斂揮霍無度發生了流民暴亂,王謙被當街刺死,刺史府被一把大火燒盡,家小一朝盡沒。
王胤得知消息之後吐血昏厥,一連病了數月。大皇子一黨趁此機會扳倒了許多王胤一黨的官員,王胤一黨元氣大傷。
裴煦的父親彼時就是在并州的下屬郡城為郡守,也是在那一年因為暴亂裴煦流落到了并州與隴西的邊界,被姬元徽撿了回去,帶在身邊養了兩年,後來又被裴家認回,接到京中。
雖然王胤一黨被重創,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的勢力影響仍然不小,隻不過被大皇子一黨遏制住了部分,兩方勉強達成一種詭異的平衡。
但是任誰看都知道這平衡維持不了多久,畢竟兩邊都不是什麼溫馴的動物。他們一個是狼一個是虎,都虎視眈眈盯着對方,隻要對方露出一絲破綻,他們就會像聞到血味的野獸一樣撕咬到一起,直到一方死去,一方勝出。
。
散值後姬元徽沒急着回家,而是騎馬去了城郊的一處建在半山腰的道觀。
他熟門熟路将馬交給了山下灑掃的仆役,徒步上山。有小道童迎上來:“大人來了,這次要備幾位客人的茶水呢?”
“不用忙活了,這次隻我自己來的。”姬元徽四處張望了一番,“你師父呢?”
“師父這幾日都在梅園不曾外出,大人要引路嗎?”
“不必了,我記得路。”
姬元徽輕車熟路找到了道觀後院的那片梅林,山上寒涼,梅花還開着,姬元徽在一片豔麗的花樹下看到了那個人。
青衣白發,頹然醉倒在石桌旁,身子斜倚着石墩,半點樣子也沒有。
姬元徽剛記事時,就見過這老道了。沒人知道這道人姓什麼叫什麼,但他似乎有些特殊的權力,可以随意在宮中行走。姬元徽小時候這人就是滿頭白發,單看頭發似乎已經是耄耋老朽,可他那張臉卻隻有二十餘歲模樣,十幾年過去了,也仍然半點變化都沒有。
這道士不是什麼好東西,在他年幼時欺他無知哄騙他吃過許多奇怪的丹藥。那些丹藥吃完或是突然能看到趴在人身上的邪祟,或是突然能聽懂動物說話,作用不一,時效不一。對于大人來說或許有趣,但對于孩子來說絕對是驚吓。
姬元徽走過去,掰住人肩膀嘗試把人晃醒。
“老道,妖道,神棍……别睡了!”姬元徽使勁搖晃着道士,“你怎麼睡得着的!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給我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道士一副喝多了神志不清的模樣,他緩慢睜開眼,好半天眼睛才聚焦。他的視線四處看了一圈,最後落回到姬元徽臉上,哧哧笑了兩聲,沒頭沒尾說了句:“活的?”
“不是活的難道被你毒死了?”姬元徽有些生氣了,“别顧左右而言他,我最近突然能聽到我夫人心中所想了,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哎呦慢點說,我頭疼。”道士緩慢的從地上爬起來,挪到石凳上,他揉着一邊太陽穴一邊問,“你如今,幾歲了?”
姬元徽警惕的看着他:“你又想做什麼?巫蠱?厭勝?”
“哎呀……可真是讓人心寒。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太爺爺親眼看着你長大的,還能害你不成?”
姬元徽在他這裡吃了太多虧,完全不信這種奇詭之事不是他做的:“拿我取樂有什麼意思嗎?”
“能聽見你夫人心中所想……”道士眼睛雖然還眯着,但眼神卻清亮了些,似乎終于清醒了,“乖乖,這不是好事嗎?能直接聽到,就不用整天表面裝大度,背地裡卻惡鬼怨夫一樣躲在暗處猜疑窺視了。”
“果然是你做的吧,但你後面這幾句是什麼意思?”姬元徽眉頭蹙着,“我什麼時候裝大度了?用不着這種法子,我也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啊……這麼信任那孩子,讓我猜猜你如今幾歲。”道士閉眼,揉着太陽穴:“有了權力就會多疑,你現在一定還什麼都沒有……二十一?二十二?絕對不超過二十三歲。”
姬元徽越聽眉頭皺的越深:“這都什麼跟什麼,你喝酒把腦袋喝壞了?我差三個月二十二歲。”
“哦哦,二十一歲,新婚燕爾啊,怪不得呢。”道士笑眯眯的,“能聽到他心裡想什麼,這樣好的機遇,真的不要啦?你現在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可男人都是善變的東西,尤其是你們姬家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哈哈。”
“真的不會後悔?”道士打了個哈欠,“我再提醒最後一遍,這樣的機會再不會有第二次了。”
“不要。”姬元徽不屑道,“用不着。”
“年輕時候還算有點人樣……”道士咕嘟了兩句什麼,姬元徽沒有聽清。
“拿回去吃,一日兩粒,吃完這瓶沒有想起……咳,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再來找我要第二瓶。”道士将一個小瓶子抛給他,“晚上别幹别的,好好睡覺多做夢。”
姬元徽将信将疑:“有用?”
道士滿眼慈愛的看着他:“當祖宗的怎麼會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