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徽回到府上時,他臨走前吩咐人請來的大夫正在為裴煦施針。姬元徽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陪在一旁看着。
細長的銀針刺穿皮膚紮進身體,姬元徽看得直皺眉,坐立難安,又不好出聲打擾施針的大夫。
待大夫施完針,姬元徽才坐過去,問:“疼不疼?”
問完他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多餘,這又不是喊疼就能不紮的。
裴煦小幅度搖了搖頭:“不要緊的。”
姬元徽又問:“要紮多久?”
大夫答道:“兩刻鐘。”
他等大夫拔了針,收拾好東西離開時起身相送。走出幾步後,他才問道:“老先生,我夫人的病怎麼樣?”
大夫說的很委婉:“少君心氣郁結的病症已經積攢了短則數月多則數年,自然不是三五日便可治愈。既是心病,藥石所能改善的地方便實在有限,王爺若能在少君身邊陪伴開解一二,恐怕比老夫的藥要有用的多”
将大夫送走,姬元徽折返回去,倚在房門口。
陽光很好,細小的塵埃無聲飄動着。裴煦坐在那裡動作很慢的整理着衣服,臉上并沒有表情,眉尾垂着,整個人籠在一層無言的痛苦中。
他獨處時都是這樣的神情嗎?
姬元徽心裡莫名的慌亂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因為裴煦見到他時總是在笑而忽略掉了什麼。而他忽略掉的東西,足以讓他痛苦後悔一輩子。
裴煦看到了地上被陽光拉長的影子,擡起頭來便對上了姬元徽緊蹙着眉擔憂自責的臉。他怔了下,然後微笑起來:“殿下怎麼了?”
裴煦笑起來很溫柔,整個人像是突然從美人圖裡走了出來,驟然便生動了。而他在人前又時常在笑,這份生動迅速把他的愁郁遮掩去了,讓人下意識便忽略了他的臉色其實很白,唇色很淡,他并不總是開心。
“沒事,我隻是突然想起來……”姬元徽話到嘴邊轉了個彎,“想起來,我從隴西回京後,你給我做伴讀那兩年。那兩年你還在裴家,日子過得很難吧。”
“還好。”裴煦語氣平淡,“他們還指望着我嫁到殿下府上給他們當内應,所以日子也還說過得去。如果說有哪裡不好,大概是我見了他們心裡便覺得惡心吧。”
姬元徽坐在了他身側,語氣很輕:“不高興還要笑啊?”
“有什麼辦法呢。”裴煦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緒,“得讨生活,讓他們看着順眼,從他們手底下活下去。萬一他們看我不讨喜另擇人選,那我便前功盡棄了。”
“難過為什麼不和我說?”
裴煦彎了彎唇角,似乎對從前的事已經不是很在意了:“其實有些分不清了……浸在這種情緒裡太久了,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平靜還是難過了。”
姬元徽沉默了會兒,将手中攥得溫熱的長命鎖露出來,輕描淡寫道:“随手買的小玩意,坐過來點,我給你戴上。”
裴煦伸手去摸從他脖頸間垂下來長命鎖,東西還溫熱着,帶着姬元徽的體溫,顯然是握在手中摩挲了很久,若是随手買的,不可能這般在意。
是因為昨晚他夢魇,所以今日一大早出門為他求來的嗎?
裴煦微微擡眸,姬元徽還在蹙着眉研究繩結該怎麼系才結實。神情認真得很,仿佛做的是什麼天大的事。
像是水面上落下一片花瓣,裴煦心頭有漣漪輕輕漾開,一圈又一圈蕩開成一片。
“好了。”姬元徽将繩結系好,退開。
裴煦笑意清淺:“殿下居然信佛嗎?”
姬元徽想說這是道觀求來的,求的不是佛。但又覺得解釋太多會顯得很蠢,于是隻說:“不信,我隻是覺得你戴這個好看。你信這個?”
裴煦搖頭:“我也不信,我隻信事在人為。”
姬元徽摸了摸他的臉頰:“求神拜佛的人那麼多,也沒見這世間的災禍因為誰而停下。”
他靠近過來,低頭溫存着在裴煦唇角碰了下:“下次再做噩夢就喊我吧,神佛沒有救人的善心,但是你家殿下有。”
裴煦顫着眼睫,輕聲應道:“好。”
姬元徽抱着他黏黏糊糊親了會兒,聲音很溫和的開口:“我告了幾日假,前些日子太忙了抽不出身來,最近總算得空了。正好也快到你生辰了,空出時間來陪你好好玩幾日。”
裴煦仰頭,懷疑的目光注視他。
姬元徽輕咳了聲:“别這麼看着我,我是會被小情小愛耽誤正事的人嗎?真的是最近恰好得空,絕對不是單純為了陪你。”
裴煦問:“真的?”
姬元徽笃定點頭:“那必然是真的。”
裴煦似乎還有疑慮,姬元徽使勁抱住了他,晃了晃:“快想想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或者想要我陪你做的事,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每當姬元徽黏黏糊糊貼着他的時候,裴煦總是會不可避免的回憶起他們剛認識時,十幾歲的那個姬元徽。
那個滿口“管你什麼事”“關我什麼事”,脾氣很大對他很兇的姬元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