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之下,是怎樣的世界?
霍爍的前半生從未見過真正的海,他一直疲于學習、戰鬥,不是在訓練場,就是在戰場,他倒是模拟過在虛拟海上的戰鬥,可從未理解過海。
海水倒灌進耳朵,靜谧淹沒了他們,連視覺都被黑暗剝奪,霍爍不由得抱緊了懷中削瘦得仿佛他一用力就會碎了的向導。
……不管底下有什麼危險,我都要保護黎允祺。
他唯一清晰的念頭隻剩下這個。
溫度迅速從哨兵身上抽離,有什麼人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是收他的水鬼來了嗎?
霍爍勉力睜開眼,猝不及防對上一張清俊貌美的臉,而這張臉的主人正在漫不經心地擦拭嘴邊殘留的水漬。
黎允祺停止往哨兵嘴裡呼氣的動作:“醒了嗎?”
“我是在天堂嗎?”霍爍傻愣愣地問道,他還沒有從“黎允祺親了我”的沖擊□□實裡清醒過來,還以為這隻是他瀕死前做的夢。
黎允祺捋過貼在自己面頰上的碎發的動作一頓。
半晌,他才解釋道:“我以為你在精神海裡你死了,所以剛剛情急之下才給你做的人工呼吸,如果冒犯到你,我願意賠償……”
“我才應該為此付錢,”霍爍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咳咳,我是說,你救了我,我應該報答你。”
“是嗎?”黎允祺很懷疑自己剛剛的舉措有沒有實際性的效果,但他沒有證據,也就隻能推脫,“是我太心急,古往今來,還沒有任何一項數據表明,一個哨兵會在自己的精神海裡死亡,除非是污染引發的精神力紊亂,才會爆體而亡或者變成異獸。”
“而且那都是在戰場上才會發生的緊急情況,在安全的診療室裡,各項數據都會監測,實時記錄到中樞,死亡率是百分之零點零零一,隻有超級倒黴蛋才會死。”
霍爍立馬急聲道:“如果不是你及時發現我的異常,可能我就要變成超級倒黴蛋之一了,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命。”
他急切到甚至一把握住了黎允祺的手。
“……”
霍爍連忙撒開手,打哈哈道:“真的不好意思,我平時沒跟人打過交道,所以會忘記保持社交距離……對不……”
黎允祺輕聲打斷他:“我們結合吧。”
“什麼?”
被突如其來的天降餡餅砸到頭上,霍爍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确認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夢中夢,不然他都還沒有對黎允祺表白,向導怎麼會知道他的心意?
“霍爍,我們結合吧。”黎允祺直直盯着他,語氣微妙的不自然。
“不痛?這真的是夢?”霍爍狠狠掐了自己的臉一把,錯愕到。
“在精神海裡隻有精神力的刺激才對感覺有用。”黎允祺看着霍爍傻傻的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這種對肉身的直接作用是無效的。
為避免霍爍做出更多傻事,黎允祺幹脆道:“我們先出去再說……你昏迷的時候,我恰巧找到了出口。”
說着,溫熱的額頭湊了過來。
再睜眼,二人都回到了現實。
霍爍還是不敢置信:“黎先生,你剛剛說的是結婚邀請嗎?我可以當真嗎?這不是我的幻覺吧?”
“當然是真的。”
被霍爍三連疑問的黎允祺表情不變,他們現在還處于精神疏導一開始的懷抱姿勢,但他懷裡的銀狼已經消失不見,于是他轉了個身,面對霍爍:
“霍先生,你應該也收到了向導執行委員會發送的匹配度報告,我們的匹配度是百分百,換而言之,我們是絕對适合彼此的命定伴侶,所以我才對你提出請求。”
“對,對,我收到了。但是你僅僅隻因為匹配度就願意跟我結合?你要知道,哨向一旦綁定就是終身的,我不會容許你有别的暧昧對象,當然,我也不會有其他喜歡的人——可你就這麼草率地決定了?”霍爍喜從天降,但是仍存一絲理智地問道,他幾乎都想搖晃着黎允祺的身體問他是怎麼想的。
但哨兵隻看到向導長長的睫毛垂下的陰影投射在他如白脂玉般的肌膚上,遮掩住眸中神色。
“已經有很多人勸過我,”黎允祺不自覺軟下聲調,聲音輕得像羽毛搔過,“結合,不就是那回事嗎?比死亡更可怕嗎……?如果有再上戰場的可能,哪怕是蜘蛛絲我也不想放過。”
霍爍呆住了,眉間凝出一道冷峻的溝壑:“你不喜歡我,那為什麼要這麼決定?”
他像隻會重複這一問句的機器人,期待黎允祺說出不一樣的回答。
哨兵确信自己的心動不會騙人,他對黎允祺的的确确就是一見鐘情,情感之猛烈迅速讓他短短時間内變成一個見到心上人就幹蠢事的愣頭青,所以他更不相信黎允祺對他沒有感覺——向導僅僅是因為他們兩個人合适,所以才選擇的他。
所以,不是愛情,所以,今天的約會是向導深思熟慮過後的有意為之,包括在精神海裡對他的暧昧舉動,也都隻不過是一個試探,是黎允祺冰冷審視下的權衡,是利益的考量。
……那你憑什麼就覺得事情會如你所願?
霍爍突然體會到一股從骨髓裡侵入的寒冷,這股冷意一直順着血管順遂而上,冰凍到心裡。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他喃喃道,隻是自己今天展露出的追求之意,就順利讓黎允祺改變了心意嗎?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他反而想笑,笑自己這些天來深夜裡的無數輾轉反側,為今天約會的諸多準備熬了不少磨練戰鬥技巧的時間。
明明身體已經恢複到最佳戰鬥狀态,為什麼還要為情所困?那都是百分百匹配度帶來的信息素錯覺罷了。
他就該當個無情無欲的戰鬥機器,也好過自己的一腔熱情被估算成籌碼擺在桌上!
室内薄荷味的信息素愈來愈濃,與之前他們粘稠柔和的氛圍完全不同,薄荷味凜冽得嗆鼻,令黎允祺臉上蔓延出一片不适的紅。
但向導強忍着不說,隻是一字一句地艱難道:“結合日,越快越好,隻要你有時間,我們,就可以去領證……”
“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霍爍難掩失望,“形婚?沒有感情的無事實婚姻,到底誰會答應這種荒謬的事?”
黎允祺:“據我所知,哨向中有很多對……”
眼中閃爍着如實質般燃燒的怒火的哨兵猛地打斷他:“我不要你的所謂‘普遍’、‘應該’、或者是‘大衆’!我隻在乎你的真心,黎允祺!你對我根本沒有心動的感覺,你隻是為了你自己的個人利益!”
哨兵喘了口氣,情緒穩定了些:“我确實喜歡上你了,黎允祺,我願意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考慮個人大事,不要這麼輕易地就把自己終生托付給一個才認識不到半年的人。我是哨兵,是你的另一半,結合後無論對你做什麼事都是情理之中的,法律很難約束到我。如果我想用一些暴力手段,你根本無法反抗,受到傷害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今天的你說的話,我就當沒聽見,追求你的行為是我發自内心想做的事,不是因為什麼狗屁匹配度。”
“我拒絕你的請求。”
哨兵最後為向導拉好薄被,目不斜視地走出,門開了又關,最終診療室下隻剩下黎允祺一個人。
“你真的很了解霍爍。”
黎允祺起身打開通風,自言自語道。
“畢竟我就是他嘛,一個十九歲的哨兵,還是個戰鬥腦,對愛情的理解就停留在幼時讀過的童話書,沒真正走入現實的時候就這樣。”
銀狼嬉笑着緩緩浮現出身影,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輕巧地跳上桌子,咧開獸牙:“霍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你跟他談現實,談柴米油鹽,談利益交換,他就會自己受不了理想的破裂。呵呵,他眼裡的愛情,就是公主王子的那一套,相愛相守一生,幹柴烈火,神仙眷侶,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因為愛情走入婚姻殿堂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因為合适,就在一起了。”
“他居然還指責你隻考慮自身利益,笑死個獸了,要不是我一定要借他身體才能現身,用得着讓他這麼得意?祺祺,你真的不考慮讓我奪舍他嗎?我會比他更懂得愛你。”
銀狼說着說着,便化作人形走近黎允祺,将頭倚在向導的肩膀上,語帶歎息:“明明你是被我強迫的,真可憐,被小自己五歲的哨兵這麼誤會。”
黎允祺沒動,淡漠地垂下金色眼眸:“你也不是什麼好人,不要裝得自己很無辜。”
“當然,當然!我不是人!”霍熠埋在他頸間,悶悶地笑着,“我就是喜歡你這點,清醒又克制,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人類了,好想完整地吃下你,讓你真正和我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