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前廳。
沈韫回府後并未過多講述其中的細節,隻将來龍去脈簡單陳說了一遍,繼而就是看着同樣面色凝重的沈鄯。
沈鄯已然将朝服換下,聞言負手而立,望向天際,不知是在思忖什麼,半晌才對昭陽寺的事情發出疑問:“梁清偃上山一事,你事先可知?”
料到對方會問這個,沈韫當即道:“知曉他會來,但沒想到會是今日。早在回城那日,太傅親迎,就同我說了梁清偃盼我已久之事,等了近半月都未見身影,說不好他今日是否有意而為。”
“确定他提前下山了?”
“确定。”沈韫道,“我在他的茶中下了迷藥,不到一個時辰他是不會醒的,等他醒後反應過來,怕是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沈鄯這才好似松了一口氣,在堂前來回走了一遭,才又道:“明日我親自去一趟太傅府。”
“父親去那兒做什麼?”沈韫覺得當務之急當是昭陽寺那位,而非梁太傅府中。
沈鄯見狀擺出一副要瞪對方的架勢,隻是嘴邊的話卻顯得無奈:“好端端地将人府上的長公子弄暈,你倒是功成身退,為父不得去同他緻歉?”
沈韫輕挑眉眼,面上帶着疑惑,又像是覺得有些好笑:“父親,梁清偃不是個傻的,到底比我在長陽多待了幾年,他又怎會摸不清如今的局勢?今日那杯茶,我瞧他喝得倒是挺歡的。”
“你啊。”沈鄯曲臂擡手指了指對方,最終還是無奈妥協,轉身朝主座走去,“我說随你怎麼做,你倒還真不要命。你就沒想過,今日若你出了什麼事,我沈氏當如何?”
沈韫看見對方已然坐到主座之上,面上略帶頹意,道:“父親何必杞人憂天,世事如棋,衆生皆為子,到底不是還有旁支守着麼?縱使長陽無人,西川文台也還有衆多旁支與門客,到底不至于因我一人落難,就叫整個沈氏覆滅。”
沈鄯聞言隻是看着對方,覺得這話實在耳熟,仔細回想一番,才發現沈淩弑帝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當即覺得心都跟着顫了一瞬,不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沈鄯适時将話題轉移,正色道:“此刻叫你來,不僅僅是為了昭陽寺的事情,還有一事,你近來也該多費些心思。”
“可是春闱放榜一事?”
沈鄯擡眼看對方,卻是毫不意外對方能猜中。
他今日下朝後被文康帝留在了泰和殿,與之一起的還有其餘五部和禦史大夫,内閣大學士因病未上早朝,否則在場的應當還會多一個人。
文康帝此次将他們留下不為别的,隻為春闱放榜一事。距離今年三月初的會試已然過了快一月,照先前禮部的說法,改卷約莫需要一月的時間,如今已然四月,舉子的卷子也都批得差不多,約莫四月中旬便可放榜。
“皇帝的意思,是要将春闱放榜一事全權交由六部處理,禮部主理,吏部輔之,其餘四部聽候調配。至于禦史台,在此期間掌監察之職。”
禦史台本就是行監察百官之職,隻是在放榜的關鍵時刻再被皇帝提出來,其間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皇帝這是怕放榜名錄一出,朝中百官就要坐不住了?”沈韫譏諷道。
“距離上次放榜已過三載,上一次你在京都,自是不懂其中發生的種種事宜,其間牽扯的又何止是文武百官這麼簡單。”沈鄯意味深長道,“自古以來科考便是讀書人唯一翻身的機會,尤其寒門。先帝時氏族商賈齊當道,以至于朝中有不少人就是那時候跻身朝廷的,他們官職雖不高,大多在文康登基後被派遣到其餘五州,可這并不意味着如今長陽城就再無商賈出身的官員。”
“父親是擔心他們在此刻拉攏榜上的貢生,廣招門客?”曆來官員多多少少都會在春闱放榜後同貢生有一點小的接觸,換作以往衆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底以後有些人是要同朝為官的,也沒有到非撕破臉的程度。可今年不同,今年皇帝那态度,顯然是要借此打壓心懷不軌的官員。
或許他們隻是想在之後的日子裡多一雙手,并無真正謀權奪勢之心,可文康帝偏就不樂意成全他們,亦或是說,不樂意成全其中的某些氏族。
“皇帝此舉怕是不僅僅為了斷百官的路。”沈韫思忖後又補充道,“他似乎還想借機除掉先帝時期通過銀貨買賣當上官的商賈,大到六部中的員外郎,小到一個司樂司匠。父親,不知禮部與禦史台那邊,是如何說的?”
畢竟主理此事的乃是禮部尚書,放榜期間監察百官的是禦史大夫,若非要算起來,沈鄯在這其中的作用反倒還小些,這次的主刀當是他們二位才對。
“江景程在六年前就反對将九皇子送到京都,李若成又是九皇子的親舅舅,你以為此事是沖着誰去的?”沈鄯看他,眼底可見幾分無奈,但更多的還是事不關己。
想不到文康帝在不顧九皇子生死派刺客刺殺蕭稹的同時,竟也企圖将曾擁立九皇子的人推到衆人面前,推到春闱這風口浪尖上。
隻是沈韫想不明白,九皇子在衆多皇子中并不出衆,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在長陽,更别提九皇子之上還有太子與倍受寵愛的七皇子,緣何此刻要對九皇子身邊的人下手?
想來想去,他也隻能将此事歸結到禦史大夫頭上,禦史大夫監察百官,本不該有明确的偏向,可他卻曾與禮部尚書一同在朝堂上反對将九皇子作為質子送往東繹。
而據他所知,如今九皇子的母妃,也就是李淑妃,并不得皇帝喜愛。
在沈鄯叮囑沈韫要多加注意春闱之事後,二人又将話題再度轉到昭陽寺那位身上,倒也沒說别的,隻是希望沈韫能夠小心行事,莫要在此時被皇帝抓到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