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沉默了。
不用猜也知道,此刻不止是張文邺,想必同在席間的其他貢生也變了臉色,在思考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這話與其說是講給張文邺聽的,倒不如說是講給其他貢生聽的,告訴他們,若失了工部給的這個機會,不去地方督建工程,那麼别說是高升,他們連站在泰和殿的資格都沒有,成了貢生又能如何。
隻是沈韫有一點不解,張文邺與趙赫此前也是同在學宮的學子,雖說與蕭稹關系不親,但在他的記憶中,應當也不至于這麼差才是,為何張文邺字裡行間都是對蕭稹的不滿,而趙赫也一直在借此挑釁激怒對方?
不等細想,隔壁又傳來聲音。
“南安王世子,你真以為他能入仕?朝中何人看不出,聖上将他放在城中便是将他當做壓制南安勢力的籌碼,别說入仕,他能安享晚年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張文邺道,“你少在那兒激我,如今就連他母親和兄長都不管他,你又憑什麼覺得長公主能保他,憑他曾刺殺長公主?還是憑借他那發了瘋要剃度的本事?說起來,趙赫,聖上不是下旨讓禦史台督察百官,不許同今年的貢生來往嗎?方大人,緣何你會出現在此處?哦,我倒是忘了,方大人本就是趙氏底下的門客,隻是沒想到大人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給他老子提鞋,怎又變成他兒子的狗了?”
“你——”
“住手。”趙赫笑了笑,悠然道,“方大人,小輩戲言,您又何苦當真呢?”
“趙公子,這……”
“方大人。”趙赫的聲音倏忽間提了幾分,像是要動怒的樣子,隔壁靜默幾秒,繼而又是他的聲音,帶着幾分笑意,“方大人莫要動怒,到底不過是一個落榜正失意的人,他不似您,一舉中榜,心氣浮躁也屬正常,您說是也不是?”
“放你娘的屁。”
張文邺一句粗俗之語一瞬間将整個屋子的氣氛降到了極點。
隔壁明嘲暗諷吵得正兇,沈韫這邊卻是緩緩回了頭,六年未見,他卻覺得像是重新轉世投胎了,舊時同窗與他此前認識的像,卻又不一樣,所有人都是。
“他們瘋了?”沈韫由衷發問。
而他剛說出這話就見蕭稹挑了挑眉。
沈韫倒是忘了,面前這位,傳說中也是位瘋的,雖然他此刻見對方還是覺得不像。
“諸位今日坐在這兒,該入耳的,不該入耳的,該說的與不該說的,應當能分得清吧?”
沈韫聽見趙赫再次開口。
“分……自是分得清……”
“嘭——”
突然間,一聲巨響将隔壁的對話打斷。
又是幾聲巨響,随即是金甲清脆的響聲,繼而陣陣腳步聲,又有東西被撞倒。
“禦史台查案,接到消息,有人聲稱在此處見到了半個月前往洺台放火的朝廷要犯,現例行搜查盤問——統統帶走!”
“抓我做什麼!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也不看看我是誰!”這是張文邺的聲音。
“朝廷欽犯,與我何幹?”顯然趙赫也很意外。
“方大人,得罪了。”這是官兵的聲音,他們甚至沒打算給方瓊說話的機會。
“帶走!”
幾乎是同時,沈韫和蕭稹對視時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詫異,顯然這件事連蕭稹都沒有想到,為何督察春闱事宜的禦史台變成了捉拿朝廷欽犯?為何捉拿火燒洺台的欽犯要将工部與禦史台的人也抓走?那群貢生被抓走後又會怎麼樣?
“開門——禦史台查案!”
沈韫忽地一驚,雙手不自覺握拳,他聽到外頭的人敲門的力氣越來越重,倘若按照方才聽到的隔壁的動靜,想必不一會兒便會一腳将門踹開,繼而将他二人一并帶走。
他沈氏如今頭上正懸着一把利刃,如何能在此刻被人抓到把柄?他甚至開始懷疑皇帝此舉就是為了将他們一網打盡,可蕭稹是否知曉其中事由,梁清偃又為何遞那信件給他?他父親此刻在何處?
沈韫從未有過此刻這般慌亂的時候,哪怕是在京都被人追殺躲進枯井中,也從未這般難堪慌亂過。
退一萬步,即便此事并非皇帝設計将他沈氏扣上拉攏貢生的罪責,可禦史台的人又怎會不認識他,就算他在此處并無其他心思,可沈韫怎能來倚樂閣這種地方?要知道這不單單是普通的樂閣,有多少人以樂閣之名在此處尋歡作樂,他不是沒有聽說過。
若要他當着衆人的面被禦史台的人從此處抓走,豈不是辱沒了他好容易換來的沈氏的名聲?
“沈君容——”
沈韫猛地一回神,門破聲與蕭稹的耳語同時傳來,他聽見對方急促中說了句“失禮”,随即整個人就被對方撲倒在了桌案旁。
沈韫餘光瞥見對方一腳跨過兩人之間的低矮桌案,将他放倒在地上的同時一把扯去他肩上的外袍,但似乎因沒有把握好力道,連帶着他的裡衣也被扯了下來,露出一小片肩頭的肌膚。
大抵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蕭稹一把将沈韫抱起,令其跨坐在自己腿上,與此同時一把扯下對方身後的發帶,使其發絲散落下來。在對方震驚之餘,也趕在禦史台官兵進來的那一刻一把摁住對方的後頸将其往自己身前壓,重重地吻了上去。
許是為了讓來的人更加信服,二人唇齒交纏的聲音有些大,纏綿間帶起的水聲将來的人都吓愣在了原地。
此刻衆人隻見南安王世子懷裡抱了一位散發之人,瞧不清模樣,甚至連是男是女都看不清,隻見世子一手摟着那人的細腰,一手摁在對方後頸,将那身後的長發都一同握在手中。而被禁锢住的那人也隻是将手搭在世子肩頭,低着頭,二人嘴邊泛着點點水漬聲,繼而好似懷中那人被親得過了頭,開始發力推世子的肩頭,随即世子與那人唇瓣相離,卻沒将人放下,反倒一把摁到了自己懷裡,頭埋在他頸側遮掩住。
“還不快滾!”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那位傳說中瘋了的世子此刻正用陰鸷的神情看着他們,語氣又極為兇惡,當即就覺得腿發軟,哪還想着抓欽犯,轉身就離開了雅間,畢竟這位南安王世子可是連長公主都敢殺的,他們可惹不起。
宋鶴卿和梁清偃就是在此刻趕到雅間的。
二人在來的路上碰見,什麼也沒說就沖上了樓,看到被踹開的門當即就吓了一跳又加快了腳步,誰知想好的理由還沒有說出口,禦史台的人就先一步離開了雅間,随即二人就見到了比禦史台官兵闖進雅間更令人震撼的一幕。
他們看到沈韫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地坐在蕭稹懷中,蕭稹的一隻手還在對方腰上,另一隻手卻停在對方面前。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那個視角,蕭稹正用自己的指腹替對方擦拭嘴角殘留的那點水漬,好在沒有将對方的嘴角咬破,否則就真的解釋不清了。
蕭稹沒看對方的臉,隻是視線下移,卻不小心看到了對方鎖骨上的一顆痣,當即将視線移開,但移開不足一瞬,就又鬼使神差地移了回來。
“抱歉。”蕭稹輕聲道,仍是低着頭。
沈韫看不到對方的臉,不可否認,他此刻又惱又羞,可更多的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他終于松了一口氣,但也因為松了一口氣,他此刻實在沒力氣,手都還搭在對方肩上,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也沒有意識到身後又來了人。
不知為何,垂眼間感受到對方指腹碰上自己唇瓣的那瞬,他開口:“蕭稹。”
蕭稹的手好像僵硬了一瞬。
“你現在回不了昭陽寺了。”
“嗯。”蕭稹替對方将下颌那點痕迹也擦拭幹淨,“我知道。”
沈韫沒有說話了,他有些失神,雖說事出有因,可唇齒間那點觸感卻是怎麼也消不下去。
“沈君容?”
直到梁清偃這聲試探性的呼喚,他終于回過神,扶着對方的肩從對方身上跨了下來,繼而起身,面無表情整理外袍。
宋鶴卿和梁清偃的嘴良久合不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