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忘了,自己那時詐死,消息都傳到長陽來了,對方是在昭陽寺不假,可消息卻也從未斷過,又怎會不知他的“死訊”?
這算什麼,跑去靈骨塔掃雪,順道念及他這位久不來往的同窗?
“想不到殿下……”沈韫擡頭看對方,眼底的笑意難掩,話卻說得有幾分跳脫,“還挺勤快。”
知曉對方話中有深意,蕭稹也沒有追問,隻跟着笑了笑:“昭陽寺冬日冷清,我去了之後就更少有人來,若再不找點事情做,怕是真同死了沒差别。”
沈韫颔首,像是認同:“京都每年都會下雪,一下就是很長時間,天寒風大,若非臨舟送了炭火,怕是早被凍死好幾回了。”
“你與喬氏,關系很好?”
“好嗎,這可不好說。”沈韫手肘抵在舷窗上,曲腕撐住自己的腦袋,漫不經心道,“若沒有利益糾葛,或許稱得上好友,臨舟精通六藝,又懂得藏鋒,旁人不會提防他,很多事情就連姓裴的都會被他算計。”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擡眼瞧蕭稹,就見對方果真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好像這話說的并不是裴歸渡與喬行硯,而是說的他們倆。
“殿下莫要這般瞧着我,到底你我與他們不同,臨舟為達目的可以将自己也賠進去,就算是死也不怕,我不一樣,我怕。”沈韫說着笑了笑,話語中卻仍透露着一股慵懶的意味,“姓裴的手握重兵,皇帝忌憚他裴氏,是以他嚣張跋扈,既得名聲又得權。殿下不一樣,殿下一心禮佛,六根清淨,甚至此刻都與我在此處遊玩賞雪,遠離是非之地,哪能一樣。”
蕭稹聞言歎了一口氣,這哪裡是不一樣,半真半假的話,說旁人的全是真,說他二人的卻全是假話,倒還不如直言出來,也省得這般抓心撓肝。
可假聖人終究是假聖人,哪怕說了這般不好聽的話也照樣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側身趴在舷窗上看雪,一手抵在舷窗上,一手探出去接雪。
“殿下,舊時南安王的死,與皇帝有關系嗎?”
蕭稹一怔,望向對方背影卻見那人沒有旁的反應,好像輕而易舉就說出了這句話,又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回答,隻是自顧自又說下去。
“殿下可以不用回答,隻當我一時失禮,胡言罷了。”
江上的雪下得愈發大了起來,鵝毛大雪落在江面上化開,白茫茫一片落在眼前,可蕭稹的視線全然被旁的占據,根本沒有去管外頭的大雪,隻是看着跪趴在舷窗前的那人,看對方沒心沒肺的樣子。他有時會覺得對方根本就是在戲耍自己,試探過後又自然地抽身離開,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蕭稹道:“是,父親的死與皇帝有關,這是我久居昭陽寺的原因。沈君容,你呢,當初為什麼要選擇去京都,如今又為什麼要踏上這艘畫舫?”
沈韫回頭,指尖在舷窗上輕叩,好似漫不經心,可目光卻定在對方身上,像是早就準備好的答案,道:“去京都,是因為無路可走,皇帝承諾度過此劫,就允父親重回朝堂。我不信他,可我信自己,信自己能夠在京都活下來,也信父親能重新站在大殿上。至于為何要踏上這艘畫舫……”
蕭稹神色不變,看不出來信還是不信。
“方才啟程時殿下問我的問題我沒有答,現在可以回答了。”沈韫道,“因為江上與人共賞雪,美哉,幸哉,亦樂哉。”
蕭稹怔住了,險些沒反應過來對方所說沒回答的問題是什麼,待到對方将全部說完他才恍然回想起,他當時問的是什麼——緣何歡喜。
“殿下,我心不真,卻也不假,倒也沒有閑到平白來這受寒風遭罪,若非與君共乘,我又何必現下還開着舷窗坐在此處。”沈韫面色淡下來幾分,話語中卻帶着幾分玩笑的意味,像是用來緩解他說這話時的局促之感,連他自己都覺得稀奇。
“登上這畫舫,隻為賞雪?”蕭稹眉眼微蹙,話語間帶着幾分詫異。
“殿下又曲解我的意思。”沈韫糾正道,“是與君賞雪,不是隻為賞雪,到底也是去看了農田,殿下不能将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顯得我胡編蜜語。”
蕭稹聽對方話語中的鄭重,垂首一笑,說話也帶着笑意:“沈少傅倒是将話說得嚴謹。”
“好說。”沈韫玩笑道,“在學宮的那些年到底沒有白讀書。”
屋外白雪飄至桌案,蕭稹垂目一看,又見對方倚着的模樣,輕聲問:“雪好看?”
沈韫隻是看着蕭稹:“好看。”
“可到底雪大天寒。”
“有法子不寒。”
“什麼法子?”
沈韫垂目,長睫微落,繼而擡起,他掃視了一圈對方,忽而繃直腳背擡起,勾起對方腰間衣帶:“江雪寒骨,酣夢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