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伯良受痛咬牙,滿臉憤恨卻一時半會兒起不了身,隻仰頭看着什麼,又在察覺自己視線後緊急收回,不料自己此舉已然叫對面那二人收入眼中。
沈韫尋着對方視線看去,就見右手邊的牆上懸挂着一把長弓,梢與弓片之間系着一條紅綢,隻是那弓弦瞧着與普通弓弦有些不同。
一柱香後,寂靜的密道忽而傳來行進的腳步聲,再近些又聽見來的那人正在哼着小曲兒,聽着倒是潇灑自在。
曲聲漸近,趙佑通過密道瞧見了站在書櫃旁的許伯良,笑着揶揄道:“許刺史這是做什麼,如今面壁也得貼着書櫃了嗎?”
許伯良不答,也不回頭。
趙佑的玩笑話沒有得到回複,當即變了臉色,正要質問對方發什麼瘋,總不會真因在宴上丢了面子就給他甩臉色?可話還沒開口,就忽覺面前閃過什麼東西,随即頸側一涼,是刀割弦絞般的觸感抵上來。
趙佑當即以為是許伯良要動手,怒視對方道:“姓許的,你發什麼瘋!”
“趙長史,我勸你還是不要再伸着脖子往前為好,這長弓瞧着普通,弓弦材質卻與平常弓箭不同,拿在手上劃過都會出血,我可不敢保證,你再往前,脖頸不會被它絞斷。”沈韫手握長弓抵在對方身後,将對方脖頸卡在弓片與弓弦之間,稍往後拉動長弓,那弓弦就陷入對方皮肉幾分,現下已可見一點血迹。
“你是何人,膽敢——”
“如果要說廢話,最好閉嘴。”沈韫沉聲打斷對方的話。
趙佑剛要怒斥就覺頸側又緊了一分,他雙手雖未被束縛,可奈何那弓弦卡得緊,不論轉身還是從對方手中奪弓,都會因那股争搶的力拉動弓弦,于瞬息間割破他的喉嚨。
沒有繼續同身後人糾纏,趙佑擡眼間就要質問許伯良又想做什麼交易,卻不想看見的卻是那人被另一位玄衣男子以匕首抵住脖頸,匕首已然在其頸側劃出一點血迹。
該死。趙佑腹诽,面色更加難看了,即便他此刻還在懷疑此事是許伯良自導自演。
“你們想做什麼。”趙佑咬牙道。
“趙長史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能有什麼想做的,不過劫财罷了。”沈韫輕笑一聲,“聽聞汀蘭收繳賦稅繁多,想必當地官員也是過得滋潤,如今一瞧,倒也不假,府上金銀财寶,可夠我們過一輩子了。”
趙佑顯然不信這話,沉聲:“是姓鄭的派你們來的?”
沈韫輕挑眉眼,看向對面的蕭稹聳了聳肩:“這可不是我說的,鄭大人往後若要發作,可不能怪我。”
蕭稹點了點頭。
趙佑似乎啐了一句什麼,露出一副自認倒黴的神色:“他想要什麼?”
“要什麼……”沈韫仔細想了想,哪有什麼想要的,在趙佑和許伯良這兒,正是因為沒什麼想要的,所以才來的。
“近十年的戶籍文書與記錄冊本。”蕭稹忽而道,他将這話說完,就察覺到跟前許伯良似乎僵了一瞬。
沈韫當即了然,收了收弓弦:“聽見沒?”
趙佑被勒得險些詐起,揚聲道:“聽見了聽見了!戶籍文書……在……就在我府上書房内,若是你要的話,現在就可……”
沈韫又拉了拉弓弦:“不要說廢話。”
趙佑又啐一句,痛得翻了個白眼才急忙道:“在我府上書房,書房的二層書櫃上有一錦盒,拿起錦盒地上就會彈出一個暗格,曆年戶籍文書都在裡面。”
沈韫半信半疑間看一眼蕭稹,就見那人思忖片刻後颔首。
沈韫收攏五指,正要拉弓時卻忽而松了些力,看向許伯良:“許刺史,到底初次見面,不如在下送你一個見面禮可好?”
他察覺到跟前的人似乎僵了一瞬,話比許伯良應得還早:“什麼見面禮?”
“到底此事也與趙長史有關,此時應話不算廢話。”沈韫說完看向許伯良,隻見那人還是滿面疑惑,而蕭稹也好似猜到了他要說什麼,“許刺史,這麼多年,你真的不知道趙長史有在做買賣幼女的交易嗎?或者說,你知道你府上幼女,其實也被趙長史賣了嗎?”
“什麼——”
“你胡說八道什麼東西!”
二人的訝異與憤怒在頃刻間爆發,可也隻是那麼片刻,在許伯良怒罵趙佑的同時,趙佑的反擊還未出口,就覺脖頸湧上一股溫熱之意,茫然詫異低頭間,隻見頸側鮮血噴灑而出,繼而頸上長弓與之一道落下。
沈韫素白衣袖與衣襟皆被鮮血濺上染紅,面紗和眼上也沾上了少許鮮血,可面上卻隻有嫌惡,松開握弓的手,嘴角下壓垂目看着那人倒下捂着脖頸掙紮,蜷縮着最後隻剩吐血與不成字句的呢喃。
“聒噪。”沈韫隻是如此評價,他根本沒想過要從趙佑這裡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甚至對于許伯良也沒有要審的東西,可蕭稹遲遲沒下手,他也就沒催促。
許伯良顯然被這一幕吓到了,要知道他親眼見過趙佑是如何的嚣張跋扈,也見過他連朝廷派來的巡查使都不怕,甚至曾多次輕而易舉就避開了刺殺,緣何此刻?緣何此二人連審都不審,什麼事情也沒問,隻是在那人暴戾咒罵時将人以弓弦勒頸而亡。
見趙佑徹底斷了氣,沈韫擡眼看向對面站着的人,蕭稹神色并未有太大變化,就好像可以接受他做的所有事情,就好像任何模樣的他都能照單全收。
沈韫一時之間竟有些得意,即便他不明白這得意因何而來。
他看向許伯良,走到二人跟前,打量一番後愈發覺得許伯良像個孬種,譏諷道:“許刺史這是吓傻了?”
見對方隻是擡眼看他眼眸,沈韫又道:“覺得很意外?覺得殺人這種事情,都應該先詢問交代幾句來曆和目的,再将人殺了?還是覺得應該留活命的機會給你們,做個交易,雙方之間互得利益?”
許伯良沒答,顯然就是這麼認為。
“許刺史,你莫不是好日子過久了?”沈韫歪頭看對方,似是覺得不可思議,“有些事情,确實需要你們來做,可有些事情,是沒你們才能做。刺史大人,爛人是不能總享福的,天上的神佛該降罪的。”
沈韫言罷向後退一步,繼而蕭稹開口:“皇帝可曾派人修繕水利以采屯田之策?”
許伯良似是已然出神,許是在回想沈韫送的那份見面禮,又許是在思忖些什麼别的,半晌才反應過來,茫然間搖了搖頭。
匕首劃過頸側徹底終止他的思緒,許伯良倒下時是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确認死透之後蕭稹擡手撫去沈韫眼皮上的血迹,嗓音低沉:“回去?”
沈韫好似才回神,擡眼替對方也抹去那一點血迹,玩笑道:“殿下,穿成這樣回去,不怕被官府的人抓了?”
“依沈少傅的意思,難不成要等官府的人來捉拿刺殺朝廷命官的盜賊?”
沈韫啧一聲,似是不滿:“不該自己動手的,說起來,還是怪鄭大人底下的人無用。”
“他手底下的都是兄長派來的人。”
“看來南安王也不過如此。”沈韫故意道,“我瞧世子殿下手起刀落,不若在下助你一臂之力,推你上親王之位?”
蕭稹歎了口氣:“走吧。”
這是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好在沈韫本也是随口說笑,看不慣蕭攬元處身後布局是真,可也沒真的想要離間兩位的關系,到底蕭稹也不是個不知事的人,甚至很多時候,對方隻是知而不言,心裡比誰都明白。
待二人離開書房後,瀛澈與成楓也将府裡的侍衛解決幹淨了。
沈韫對瀛澈倒是了解,沒太意外,隻是見成楓也面無疲憊之意時詫異了一下,看着成楓,話卻是對蕭稹說的:“你這侍衛武功不錯?”
意識到沈氏長公子好容易給個好臉色,成楓當即就要自謙,卻被蕭稹的回話搶了先。
“幼時與我一道習的武藝,父親對我們身邊的侍從向來嚴厲。”
沈韫并不關心這個,隻是道:“有這武藝,你遁入空門的時候他沒攔着你?”
蕭稹:……
成楓自謙的話被堵了回去,卻也不能徹底咽下去,隻卡在喉間,叫他說什麼都不對。
然而沈韫的話還沒說完,又側身瞥一眼成楓:“他怎麼不和你一起出家,我瞧着昭陽寺山上的日子可不比城中好過,南安王府上的侍衛都是這副德行?那也不怪此前鄭大人派人刺殺不成功。”
這是在陰陽成楓這些年沒護在世子殿下身邊的意思,若非如此,何來世子殿下刺殺長公主一事。
成楓總不能說這是二公子自己安排的,覺得他護在身邊會引懷疑,這才隻是打探情報,沒有待在山上,可這樣會顯得他好似不懂事,有意狡辯一般。自知理虧,他無言,算是又被沈氏長公子壓了一頭。
瀛澈倒是見怪不怪,道:“院牆外無人,此時走小道從後院回客棧不會被人發現。”
成楓像是見到了救星,也看一眼蕭稹,随即見那人點了點頭,衆人一道翻過院牆隐在暗中從小道回了客棧。
待到沈韫沐浴更衣完坐在銅鏡前梳發時,身後傳來開門聲,很快門又被掩上,腳步聲漸近,蕭稹行至他身後,手中拿着一封信。
“南安來的?”沈韫猜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