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時候,尤其是在不熟的人的面前,景绮很熱衷給自己打造一些人設。譬如此刻,她願意化作一個被奢侈Logo堆砌出來的機器人,呼吸昂貴,心跳冰冷,哪怕下一秒天崩地陷,她還是可以面帶金屬般的閃亮微笑,繼續跑動雲淡風輕的程序。
任憑地球灰飛煙滅。
機械永存。
景绮的演技逐年累月、出神入化,将機器人的無動于衷與虛僞演繹得很好。哪怕趙意田和王銘喬要纏綿擁吻,抑或發瘋打架,她都不會流露出一絲訝異。她的步履始終輕松,猶如活在另一個圖層,直到……
“他……”偶爾也是很想問候一下某些亂扔垃圾的人的母親。景绮咬牙忍住。
她差些被絆倒,好在她最近勤奮,一周去健身房報到三次,腹部核心穩定了許多,踉跄了兩下,勉強沒有在自己家門口,準确地說,在自己丈夫和丈夫的愛而不得面前上演一出狼狽的戲劇。
她緩過心跳,希望趙意田和王銘喬沒有看到這一幕,但她眼光飛過去的那一刻,悲哀地發現兩人看着她,都是一副很正經的關心模樣。
明明那麼多年過去,她努力雕刻自己,有了更高的學曆、更熱門的作品、更多的資産和更充盈的人生體驗。但是到了他們面前,内心深埋的緊繃感又會暴露無遺。
她好像總歸不能自如地做到高高在上。
哪怕隻是一瞬。
哪怕有人已經墜落神壇。
晚了幾秒,但王銘喬還是上前來攙扶她了。他今天穿得休閑,卷起的襯衫袖口和袖口上的蠟筆痕迹讓他多出了一絲人夫的親和感。
景绮沒有拒絕,挽上王銘喬的手腕,很熟練地享受起這份“丈夫的關心”。
“墨鏡沒有加配度數嗎?”王銘喬的語氣毫無起伏。
是在婉轉地嫌棄她瞎?走路不看路?這是丈夫該說的話?
景绮面上卻不反駁,哼了一聲,指了指遠處的罪魁禍首:“Kingsley該好好教訓一下了,樂高随便亂扔。”她慶幸自己剛才忍住了髒話,不然就是自己問候自己。
“他才三歲。讓阿姨多收拾幾趟就行。”王銘喬護崽,就連公司裡新進的實習生都知道。
起因是前兩個月的經營會議,Kingsley抱了隻鐵甲小寶搖搖晃晃溜進了大會議室,并且“pada”一下跳到了他好Daddy的大腿上。彙報人愣了下,但是王銘喬面不改色要求繼續。期間Kingsley表現得特别有大将風範,包括且不限于用鐵甲小寶把王銘喬的簽字筆撞到了地上、替王銘喬吃完了一整盤茶歇并評價“不甜”、摘下了王銘喬的眼鏡。而王銘喬的反抗隻是揉了揉Kingsley炸毛的小腦袋,然後默默戴回眼鏡。
到底他是為了打造人設,還是真心喜歡。其實就連共同生活的景绮都很難笃定。
因此此刻她隻是不鹹不淡地抱怨了一句:“你為了做一個好Daddy,也是太寵了點。”景绮心底其實還是會發愁,她的Kingsley既不懂珍惜玩具,又不懂文明禮貌,離優質的新世紀男性真是越來越遠了。
她改變不了男性的大盤,難道就連自己的兒子都改造不了?
王銘喬教育她:“珍惜他粘人的時候把。等他叛逆了,我們做什麼都是錯的。到時候再教訓也不遲。”
行行行,Matt總說什麼都是自有一派道理的。
走到趙意田面前的時候,景绮放下了王銘喬“恩愛”的手臂。她微微向前半步,擋住了王銘喬一半的身體。
“你來得好早。”沒錯,約趙意田來的人正是景绮。
原本是想約在外面的,但微信裡,趙意田提了一句“不知道Kingsley現在長多高了?”。景绮恻隐之心泛濫,就把人約到了家裡。
按她的預想,這個時間段王銘喬是絕對不會出現在家裡的,至少過去的一年裡王銘喬沒有在這個時間段呆在家裡過。他是空中飛人,一半的時間都不在香港,也許上海深圳,也許紐約倫敦,即使在香港辦公,他也都是踩着晚餐開飯的時間踏進家門。
偏偏今天他回來了。
景绮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手機上裝了竊聽器。
趙意田嘴角彎起弧度:“很久沒來,怕遲到。”也許是小時候念的英文更多,她的普通話發音很是特别。
“過了那麼久,你怎麼好像還和從前一樣。”其實景绮想說,她比從前更好,但又覺得這樣的奉承對于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有些超前。趙意田是變了,變得越發溫柔、大氣,從一個活在藝術裡的文藝大小姐變成了一個能關切世人之痛的和煦美女子。
她開始領略普通人的苦,為生計發愁,被人白眼、取笑、當成下酒的段子,忙忙碌碌到沒有時間給自己找一個生命的錨,偶爾想停下腳步思考,又有新的瑣事将生活切割。當然,她也因此更堅韌。她放棄了高跟鞋、絲綢亞麻、珍珠貝母,收起了眼淚,放下了妄想,她開始選擇更耐用、更靈活、更能将自己隐藏于茫茫人海的打扮,然後往前走、勇敢走、一直走。
絕境裡的花才最濃豔。
也許這就是景绮開始欣賞她的起源。
趙意田仍舊挂着淺淺的笑:“這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妖怪。”
“Kingsley最近很喜歡妖怪哦。你要是妖怪的話,他要纏着你不放的。”景绮拿Kingsley當作話題。到底還是生疏。
“唉,那倒是可惜了。”
“我們先上樓談吧。Kingsley這個點估計在午睡,等他起來,讓他跟你這個漂亮阿姨好好玩一會。”景绮壓低了聲音,又補了一句,“他還是蠻顔控的,就喜歡帥哥美女。”
趙意田還是笑。
女士時間,王銘喬給足自由,全程沒有來打擾。隻有住家阿姨敲門進來了一下,送上咖啡、水果和新鮮的杏仁雞頭米。想必王銘喬特别囑咐過,阿姨隻在趙意田的杯子裡倒了些溫水。畢竟趙意田的腸胃尤其薄弱,一喝這種打工人的牛馬水就要胃疼、腹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