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瞻再次醒來已是一日之後,他盯着床帏入神了片刻,陽光傾瀉進門窗,無常坐在他的床邊侍候着,見他醒了,滿面都是驚喜之色。
謝瞻掙紮着起身,無常小心地扶起了他,隻見謝瞻拖着病軀,幾步走到廊前跪倒,對着烈陽深深伏拜着,雙手緊握,青筋浮起卻顫抖不止,噫語出聲,“父親……”
無常阻攔不及,見狀也跟在後面,無言跪伏。
謝瞻起身之後,臉上淚痕尤濕,眼神中帶着十二分的真摯,擁抱了無常,“……無常,謝謝你。”
便說着要喝藥。
無常又震驚又感動,慌作一團,忙跑去端藥。
謝瞻望向天空,未見一絲笑容。
無常見主子不僅不生他的氣了,還想着喝藥治病,這幾天來都如沐春風般,對着顧亭林也不似往日拘謹了。
顧亭林得知二人和好,高興之餘還是有點疑惑,但少年眉目燦爛的模樣讓他險些忘記着人去查主仆。
無常攙着謝瞻走到沣綠樓,讓管家通傳說有事相商。
謝瞻不讓無常侍奉,隻單獨見了顧亭林。
無常乖乖地出去了。
顧亭林坐在上首,底下謝瞻站着,不知道謝瞻要和他說些什麼,隻能等他先說,眼見謝瞻已然沉默良久,便實在按捺不住性子向眼前這鎮定自若的人先說了話,“何事得見本王?閣下還是養好身子吧!免得讓無常覺得,本王苛待了閣下!”
謝瞻不疾不徐走近了些,拱手作揖,端正地一個讀書人的禮,“得蒙殿下相救,謝瞻無以為報。”
顧亭林觀看着這人行事,猜測謝瞻到底何意?念着這幾日主仆事情,心知此前人心性之巨,也道:“可别了,本王不過日行一善!閣下來了這一年,怎得今日想起還恩了?”
謝瞻面有青灰,病态孱弱,腦中憶起當年情景,脊背微微彎曲,依舊恭敬作禮,“古有周文王渭水之濱卻攆太公望;陶朱公佐越王雪恥滅吳;管夷吾九合諸侯,匡令五霸;諸葛卧龍隆中決策,受遺輔政,正而有謀而為卿相。瞻不敢自比先賢聖者,願為之盡力。”
顧亭林聽聞笑出聲,“閣下膽識過人!何必自愧不如?”
聞他諷刺之言,謝瞻愈發恭敬從命,“知仁者智,自知者明。瞻自成一系,為殿下之謀!”
顧亭林上下狐疑地打量眼前話中多有猖狂之意的謝瞻,後者多低眉順眼,不似其身氣度。多年籌謀,從未被人識破一絲一毫……如今這人……究竟是誰來試他底細心思?
“你曾是何人?”
謝瞻卻未等允許便直立起身子,握住右腕,肅穆回應,“瞻乃江湖草莽之人,有幸多讀了幾本聖人書。”
“武陵教之人?”
那日主仆的反應顧亭林已然上心,疑慮之下隻怕淵源不淺。
謝瞻左手用力,疼痛感傳來,令他清醒幾分,色如暗夜,眸含波瀾,口中之言如驚雷,“…為報殿下之恩,瞻願作謀臣谏士,助殿下…登臨帝位!”
“謝瞻!”顧亭林怒喝一聲,拍案而起,“你病着,難道連腦袋也病得不清?如此事情!你膽敢試探于本王!”
謝瞻并未受困,他擡起眼睛,逼視,“謝瞻隻報還殿下恩德。”
顧亭林見人如此說,心中愈發忐忑不安,此人挑釁程度令他怒得掩飾,“閣下這恩報得怕是要讓本王抄家流放!你究竟是何人!”
謝瞻隻說不答:“殿下不應?”
“應之如何?不應又如何?”顧亭林心思幾息之間百轉千折,峰回路轉,眼前之人并非刻意布局讓他露出馬腳,相反,他直白得可怕,不作任何提防之辭,竟讓他着了他的道,怒氣推脫之下又将底牌交待得一清二楚。
謝瞻瞥見他沉默良久,聲音越發堅定,令顧亭林生生從沉吟中回過神,“應之成事,不應……瞻拂去了謝。”
“謝瞻不是你的真名吧!閣下不以真名示人,本王實在難以信任閣下……”
“名字隻是代稱,瞻盡忠事主之心不變,”謝瞻再次緻禮。
顧亭林走了幾步,停下,背對謝瞻負手而立,眼中狐疑未消,雖又添新疑,但見外間廊下呆坐着的無常,隻覺了然,轉身回座,手中拿起茶盞,看幾片綠葉舒展,茶湯映射出他面上危險而淩厲的表情,“閣下大可不必如此…本王雖要去了你的小仆從,還不至于…”他輕笑幾聲,将茶盞放在桌案上,“往後休要再提!”
謝瞻盯着鞋尖,輕抿了嘴唇,依舊拱手緻禮,“殿下可靜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