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滋味可不一樣。”謝瞻微笑道。
藍兔站起來,往他身邊走了兩步,擡眸望見他的眼睛,“如何不一樣?就像你愣在門口不想見我的那樣?”
她問。
謝瞻閉口不言。矗立不動。
藍兔卻沒退卻,笑意盈盈,流蘇的墜子在發髻上璨耀,“我思來思去,隻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事?”不由自主就開始期待她的話——藍兔卻忽然笑起來,面唇染上桃花之色,“我師父若在世,定會說我不知羞,可我覺得,你總是那樣氣我,不正是我從來不肯展露我的心意?但凡我與你相左,你就要生出許多氣起來。如今,既然你我都已将過往放下了,不至于蹉跎,我沒個長輩親人,便膽顫着自作主張,問先生,你可願以媒為聘……娶我為妻?”
謝瞻好似石化在地,一股子不清不楚的情緒出現,直直沖散了他的魂魄,又沖上腦殼,不似喜悅,又如怨怼,更甚遺憾,似多年不得一時咫尺可待,又生凄楚。
不待他回答,謝瞻就“哇”地一聲吐了一口血。
“子複!”藍兔慌忙地攙扶他,手拿絹帕替他掩口。
謝瞻稍微變化了表情,說不出話來,不知如何。
他隐藏得太多了,不止是他的報複心,他比之魔教少主時做了更多的惡。現在的他,根基盡失,武功盡廢,更加沒多少日子可活了,卻得到了從前夢寐不得的。藍兔雙頰生光,眼眸璨若星河,巧笑嫣然,正是那些年幻想中的模樣。
是私欲也好,是濫觞也罷,他再也不能拒絕。
戰栗着,将脊骨挺直,不适和暈眩隐藏在他精妙絕倫的計策之下,顫抖着雙手,将藍兔擁抱在懷中,幾欲流淚,肚腹之中那種柔和婉轉,溫暖盤旋的感覺最終還是讓他落下了淚。
藍兔似乎也懂謝瞻心中曲折,退離他的懷抱,将他的淚擦了後,她卻開始掉眼淚,啜泣着,“謝子複……你願意跟我成婚嗎?”
謝瞻的眼睛裡彌漫着死灰,頹唐,拒絕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我願意。”手臂無力,他卻擁緊了藍兔。
——
待他要成婚的消息傳至山莊上下之時,謝瞻才苦苦思索,不得其解脫。因一時意氣用事,冷靜下來想,他反倒好了,誤人終身。從前他刻意的回避竟成了他的證據,來證明他這心一直念念不肯忘。
如何能忘?
想着全天下女子也沒有比藍兔再更好的了。隻是他自己是奸逆,虛僞地玩弄權術的人。
然而他就要死了,世界卻開始善待他了,藍兔啊,他渴求不得的心上人,如今笑顔如花說要嫁他。
不說他,遑論藍兔的真心有幾分?
他一時心快,答應了女子的請婚,令他這些年的報複之心,非但沒消弭一絲一毫,反而愈演愈烈,直至讓他更不甘,更怨怼。
何所謂是正邪?
赢的那個人才有資格判斷。他苦心孤詣多年,為得不就是一份自立與世間的資格?
思來思去他這仇竟沒一點意思,隻管讓人掉了點皮毛!比不得他父所受之苦半分!
而因一口傲氣郁結,他才不能立刻死去!
本來他就打算把自己都折在裡面,藍兔……今後每一步都比這難上十倍……他要如何……
擡頭卻見藍兔。
他不自在地笑笑,有些腼腆“姑娘怎得尋我至如此偏僻之地?”
藍兔見狀,卻喜笑顔開,走過去,與對面坐定,“先生舍我一人走,躲在這裡,更像是我逼婚所緻。”
謝瞻才展顔道:“可不是,又覺得像是命中注定,此地偏蕪還是被姑娘尋到。就有如桃花林中我比武赢了你,姑娘卻不認,現在也還是要嫁。”
“我那是沒使全力!”藍兔意識到,就算是逞口,這也算是承認她從開始就與他許了婚。一時反應,羞赧之下暢然與他一同笑起來。
瞥見他眉目間似攏愁雲,眼若微波,精悍身軀如今孱孱,藍兔上前一步,欲要伸手,他側過頭。
藍兔哀歎了句,“若你不願,我也不能逼迫,子複,你信我乃是真心要嫁。”
他執起她的手,目如銀海,星河璀璨,卻低下頭不讓女子知道,“我知道。”
藍兔大抵是知道他的憂慮,“我原諒你。”
謝瞻道:“我不需要你的原諒。”意識到這句話太過于鋒利,他垂眸,“沒什麼原不原諒的事,阿藍,那不是錯誤所能概括的事。”
藍兔不疑,旋即笑起來,“那如今你該放心了。”
“不放心。”他也笑,“等你真正成為我的妻。”
——
“蜜思,北境傳消息來了。”
榻上的女子才坐起身,珠翠攢動,濃黑如墨的長發披散着,“直接說。”
“罪臣已去了雁山關。”
女子按壓着額頭,有片刻的失神,“……可是顧岑雅的地盤?”
侍女站立不語。
這意味着,她猜得沒錯!冷哼一聲,“傳殿下的令,先将殺手撤回來!謝瞻那人你查到什麼了?”
“滴水不漏,未得一詞。”
女子思慮良久,“一個教書先生,怎會有如此能耐?繼續查下去!”
侍女頗為難的樣子讓女子注意到了,“還有什麼事?”
“殿下已經帶着小郡主去北境了,要不要派人保護一下?”
女子梳着頭,蓦然想起什麼,盯着一把綠檀齒梳出了神,倏爾笑出了聲,“不用。就讓那大傻子去見識一下什麼叫作江湖險惡,才不至于蠢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