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青之所以這麼反對那兩人的事情，并不存着私心，當然也相信藍兔能夠處理好她個人的情感，更加分得清什麼是道義上的知己友情。

他隻是不信謝瞻而已，不是不愛，隻不過愛之間，謝瞻又有幾分真心？

武陵源謝氏大抵不怎麼出名，侯青在黑虎山卧底，直到他混到護法的地位，才偷聽得一兩句。因而他絕對不相信謝瞻能夠放下芥蒂。他見慣那對父子隐藏下的情感，承載的不隻是情感而已，那其中附帶着的生命意義都令他驚異。

他為父母之仇能夠斂心換性于魔教伺機報仇，同樣，謝瞻也必然會如此。

或許謝瞻從雷陣中活下來就是秉持着向七俠複仇的一口氣！侯青确信這點，隻苦于毫無證據來指正這點。

——

無常給謝瞻送來了喜服，臉上那喜上眉梢的表情幾乎就沒停下來，惹得謝瞻越發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太莊重？他常年病着，估計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就隻跟耍猴似的樣。

無常心細如發，由衷地感歎，“行行行，我不笑了，就是覺得主子和藍宮主終于修成正果，主子所受之苦也有了回報。”

謝瞻含笑，“你也會的，無常。”

“主子幸福就好。”

“我從未将你視作仆從。”

“我知道。”

“你既知，我從未教過你卑敏怯懦、自輕自賤，你自不必如此。方祁也好，顧亭林也罷，重要的是你能夠随心随性，若我不在了……”想了今日說這話實在是令人生憂厭煩。

無常寂寂無言，謝瞻歎息間又道：“也罷，無常，前塵往事你不是不知，隻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後塵。”

無常低頭給他将衣服整理齊整，歡歡喜喜，“主子日後一定會幸福的。”

話不必多說，多年來的默契足夠明白一切。

兩人走出天策閣，才見山莊之内熱鬧非凡，賓客往來的。

鴛鴦玉佩，芙蓉紅綢，紅雙喜字，看在謝瞻眼底是一片心膽驚悸，這竟像是不可多得的夢中绮景。

柳月拿着禮單，笑容同無常一樣，嘴角快要列到太陽穴，“快到吉時了，主子該起程去迎接夫人了。”

謝瞻舉了舉自己的右手，斷臂之感如附骨之疽，刺痛無比。不聞衆人詢問的聲音，獨向梨泉山莊後山走去。

留下幾人面面相觑，無常難掩悲痛，默然，字字句句存着血淚，“父母之喜盛，莫過子女成家立業。”

步履如鉛墜。

再見這後山的梨花卻異常繁盛，可如今這五月也該開盡了，他身上着的紅喜服和如雪如銀的梨白映襯着，倒顯得他過于妖冶，映得如桃花一般媚俗。

幾步走到墓前，低頭沉湎，手臂微微顫抖，猶似冷得骨殖在咯咯作響。

他沒有跪伏祭奠，衣服新飾不能染塵。

墳茔已不是新添，為了更使人信服，在雷陣之後，從死亡中回神，事情未成，他從未踏足。如今到了這裡，不過是想要給自己一個交待。不久以後，或許，這裡将會有第二座。

日中時分，謝瞻看了看，陽光之下，清溪潺潺，蟲鳥鳴蟬。一切都無從躲藏。

他握了握右臂，酥麻刺痛的感覺不足以讓他眉頭攢動，便清正典雅，如常地走回去。

——

一路往玉蟾宮走去，一行人擡着禮品彩頭，浩浩蕩蕩。

入了地界，到山腳下，一群小女孩子們都翹首以盼，叽叽喳喳，“師公，師公，你終于來了！師父她老人家都等不及了！”

“我來了，定不叫你們師父等到天荒地老。”謝瞻淺笑盈盈，女孩子們忙着迎接上去，簇擁着他一起到玉蟾宮正殿去。

紫玉護法敲了敲門，“師父，師公已經到了。”

屋内，手中信件被灼燒殆盡，藍兔道：“進來吧，”

紫玉遂即進來，閣中陳設煥然一新，披紅挂彩，窗前幾隻白鴿在咕咕叫着。

藍兔從梳妝台前起身，紅裙繡麗，發髻成結，碧玉簪成的流蘇墜子在鬓間，随着她的動作輕柔地晃動着。

眉成遠山黛，肌膚鮮妙生光，唇間一抹血色豔絕。

“他怎樣了？孩子們沒有為難他吧？”

紫玉雀躍極了，興高采烈地說：“師公看起來可好看了，還笑盈盈的，不黑着臉，也溫柔了不少呢，和師父十足地般配！”

藍兔被這小丫頭給逗笑了，“往後你們就知道了，他是極好極好的。”

禮堂設在了玉蟾宮正殿，不至于來回讓謝瞻病體平白受奔波勞碌之苦。他孤寡，而來往賓客皆不過是兩地弟子，随從護衛。

站在門口等着，一旁的禮侍高聲呼喊：“吉時已到。”

紫玉攙着藍兔走來，在他身邊立定。

謝瞻準備接過藍兔的手，那紅綢蓋頭下的女子……一股酸澀惆怅感盈滿心間，似乎什麼讓他遲疑了。

感受到這點，藍兔伸手向前，緊緊攥住了謝瞻的手，傳來她清脆的聲，“如今要悔了可不成？拜了堂，先生可就再也逃不了了。”

謝瞻回握住，笑容裡有一瞬間的釋然，“夫人說得是。為夫謹記。”

随後，紫玉拿了紅綢緞，遞到二人手中，相攜着走入正堂。

禮堂前的司禮朗聲：“羔雁鹹遵古，芝蘭始毓芳，金枝相隐映，銀榜疊輝光，率舞康莊溢，傾心盛典揚，卿雲歌八百，千載贊隆昌①。拟向高堂歌燕喜，敢期帷幄被恩榮，行看元合開蘭思，願托華封祝泰甯。②”

“一拜天地”

——這天地該拜如何？

——他思，便念從前人情似紙薄，世事如棋，何用虛名來謾供！銜杯行樂？莫教子規啼血，懊恨春光逝矣。

“二拜高堂”

——前塵祗勤習詩書，易作萬裡青雲不附溟鴻，落得個濟濟儒風殘得嗤笑，癡怨雙親不存年華止，苦憾離恨，—心憂憤，豈為己悲？

“夫妻對拜”

——玉帶姻緣偶然相成，應聲良辰，才敢分付婵娟于高堂明鏡。恐歎，龍鳳紅燭有心惜離别，青冢廬墓終埋新人。③

——他鬓未斑，心以老。

“且慢！”

堂前觀禮者皆回轉，見這青光劍主，托着一人，形容狼狽，猶似逃生，“宮主今日這禮怕是成不了了！”侯青橫目冷待，便怒目向禮堂中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