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得令,便慎微而去,豈料皇帝已然發覺,“是什麼事?”
徐新豐便道:“是端敏殿下。”
皇帝蹙眉,不悅,“北境之行倒牽扯出來什麼大事,此刻沒清,他來喊冤嗎!”
徐新豐不敢接語,才又聽皇帝道:“不見,”卻又吩咐去傳顧岑雅。
徐新豐得令去傳。
顧東非惴惴不得安,“徐公公,陛下為何不見我?”
“奴才不知。”
顧東非走了兩步,在上陽宮正殿處跪了下來,“父皇不見我,兒臣就一直跪在這裡。”徐新豐着小太監去叫人,并未傳話。
顧岑雅來的時間,有點偏晚,日頭斜照,餘熱未下,夕陽映着殿前筆直跪着的顧東非,對上他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
第二日,上陽宮。
皇帝此刻仍是朝服的裝扮,冠冕晃動,他亦不安心。
幾處候着,就等皇帝開口。
然皇帝沉默着,看了手裡的卷宗,待一時三刻,才将顧岑雅喚出來,“佑安,将你在北境探查之事說與衆兄弟聽。”
顧岑雅道:“兒臣不敢說。”
“何意?”
“事關重大,請陛下定奪,兒臣不必多說。”
“你不說,便是怨恨太子之事牽連與你,讓你在天寒地凍裡過了十年!”
殿中,皇帝之聲響徹,讓顧岑雅第一個跪了下去,“兒臣無怨,陛下明鑒。”
随後,衆皇子也一起跪了下去 。
皇帝于案前立定,聲淚俱下地說:“朕很清楚,這些年,将兄弟孝悌之意教于你們衆兄弟,萬不敢以皇位之争讓你們兄弟之間反目起來,以前塵曆史之禍為鑒,然朕忘記了,即便朕仍為盛年,仍立了太子,依舊有人觊觎皇帝之尊,太子也能讓你們給鬥下去。就連朕的十一,也讓你們給陷害流放!”
“朕有違祖诏,愧對先人,即便兒子衆多,也竟無一人……是體貼孝順的……”
衆皇子叩首,“請父皇降罪,讓兒臣受罰。”
皇帝悔聲欲泣,“是朕之過罪,隻生不教,讓國體動蕩,百姓不甯,該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衆皇子稽首不停,“請父皇降罪,讓兒臣受罰。”
得見異口衆聲,皇帝才止住泣聲,“拟旨”。
——
接到诏令時,顧亭林才踏入北境康王府,武陵源新任太守恭恭敬敬地跪在青石闆地上,低頭舉着诏令。
“微臣恭賀殿下得償所願。”
所願嗎?不見得。
顧亭林接過诏令,看到絹繡上的朱砂印戳,才像是真的一樣。
他将這卷布扔在地上,策馬一路向梨泉山莊。
從山下入莊,皆無人所攔,到莊内,行側見着他,皆敬稱殿下。
七月,山莊蟲鳥蟬鳴,綠意盎然。
顧亭林見謝瞻精神尚佳,無一絲一縷的病态,像是他病也該好了,遂将心中所想說出,“我始終不知道,先生殺這些官員是什麼意思?”
對面之人仍舊一幅玄虛之樣,“在其位而謀其政,所謂忠誠與背叛,就該做的事去做,不該做的事絕不能做,如果不願意,那麼就該給别人騰位置。”
顧亭林乍聽了這番言論,一時語塞,“你難道不能勸降嗎?”
謝瞻反而怪異地看了看他,“殿下經此一事,倒有慈悲心腸了。”
顧亭林卻不是贊同,“北境有三十五座城,自然也有骨氣極高之人,降者罷,他不願降,自然成為刀下魂。然北境勢力繁雜,你隻殺顧東非的人,屬實讓小王不解。”
“你要栽贓于他,就不能讓他有機會反抗。”
顧亭林聽見這理由,想到此人向來不受控制,随心所欲,雖是結果預料之中,非有哪件禍事襲來才肯罷休。
“栽贓嗎?何況本來陛下審得就是故太子之事,于我何幹?時至今日,我辰陽王府覆滅之事連人都不知呢。”
“細說來,殿下确實不人道。故太子之事,花力氣的是他,得好處的是殿下。”
“是呀,幸好,先生早一步看清了背叛,小王才得以逃過一劫。
極目遠眺,樓閣間景緻極佳,山澗清溪、涓涓細流在綠蔭下流淌,暑熱的天,這地方涼意十足,清雅幽逸。謝瞻請他在石凳入座,因生涼意他自己不坐,立于石桌前,奉給顧亭林一杯清茗。
武陵春茶的滋味令顧亭林一時欣然,就聽謝瞻道:“故太子早就打算讓殿下成為替死鬼,不然不會在你身邊安插一個孔必安,他是餘家的人。假意投靠,一旦事發,殿下若非是第一個被降罪的皇子,不然就是故太子。”
“餘國老的外家孫子?太子不是他的姻親嗎?幾輩子了,比起許家,他們确實不算什麼。也對,”顧亭林想起他側妃的父親與太子母乃是嫡親兄妹,“ 可這和顧東非有什麼關系?”
“餘國老支持的是五殿下。認為他心性至純至善。”
顧亭林聽見這般評價,蓦然諷刺一笑,“他算嗎,他能扳倒如日中天的太子,算得上是至純至善之人嗎?”
“殿下身邊有謀臣能将,顧東非隻怕未必少于你。梁妃有兩個成年的封王封爵的皇子,她又極得盛寵,成功之率大大提升,顧東非未必愚蠢,隻不過母親兄弟皆以他為尊罷了。”
“不過,我聽說,許多是事情多是他的王妃替他拿主意,而且背地以他的名義做了許多事情。”
“便是如此,顧東非就顯得如同傀儡一樣,皇帝最是清楚明白。不過,殿下無須質疑,如今,您已是北境王了。再進一步,也不過是時間而已。”
“小王與子複你,真有如天助我也。”
聽到這裡,顧亭林才志得意滿,雖有惆怅滿心,也不過是斯人已矣 ,不能在側。
念此處,起身便要離開。
謝瞻依舊立于原地,淡淡的,未阻。
走入山莊内院,
見他,無常目中一驚,眼有喜悅,“殿下?您如何來了?”
顧亭林無言走過去,不由分說就握住他的手。
無常掙紮不過,知悉了他的意圖,怯弱地,欲甩開他的掣肘,“放……放開我。”
顧亭林強攥着無常的手,進屋。
他的勝利,此刻需要無常來點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