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歎息,這地方空蕩無人,荒亘蕭索,又把兩個人帶上去,并不觀望藍兔的情緒。
潭洞上方一切都豁然開朗,隻是谷中生寒,碑林密布,令人膽顫。
“主子性情大變,其實也無可厚非,數年前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了下來,這自小練得武學根基一并炸沒了,頭幾年,隻顧着活命養病,一日有大半日都不清醒,後來好了點之後,舊派人又裹挾着他上位,不從就是不孝。江湖紛争利益共存,怎麼能允許他獨善其身?”
方祁說了這會話,卻見藍兔還是怔怔地看着那些碑林,“我們自小和主子一同長大,然卻把我們幾個留在了山莊,你隻聽黑虎山魔教少主,何曾聽過梨泉山莊謝瞻?宮主比我們更了解主子,他的心性如何,宮主豈非不知?”
藍兔道,“他是知道我要來,故此派你來說服我的嗎?”
方祁卻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目光堅毅,“夫人,我且稱呼宮主一聲夫人,這些話全部出自我真心,從前那些事,我隻是聽說,如今見了夫人,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如果夫人心中尚有一絲情意,那就勸解主子吧。”
藍兔苦澀,“我如何能勸解得了他?他心中恨意如此滔天?”
讓他起來,方祁不從,“夫人可知,七俠歐陽大俠為何會癫狂發瘋?”
藍兔眼中寒光淩厲,“難道不是謝瞻所作?”
方祁道:“主子如今不能習武拿劍,連病都不能好,又如何能害得天下第一劍客癫狂殺戮?山莊内我是武功最好的那個了……其他人連我這個殘廢都比不得,又如何能夠與歐陽大俠抗衡?”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舊派宗人拿奇藥控制主子,讓他謀劃,奪得江湖利益!論與七俠的恩怨,誰能比主子更加名正言順呢?我不說,主子不說,宮主何能知曉這其中勾纏?可如若不是對你,主子是不屑于解釋的。就任由别人誤解他,怨恨他。”
說話時,藍兔一直在思考,思緒如潮,如今竟有豁然的感覺,七俠今年名聲鵲起,未免不會不招人嫌隙嫉恨,行事淩絕,又何況是虹大俠那般天下無雙…
謝瞻那人……藍兔心充盈着酸澀苦痛,卻又生生帶來一絲憐憫。
“不該說的我都說了,宮主自己決取可信之話,宮主不願意信我的話,不防去天機門去看一看。”
天機門……梁門君?
方祁如此怅然之聲令藍兔有些動容,忖度疑猜這事情的目的與真相,讓他起來,遠走。
——
十月底,秋風一夜變得寒涼。
顧亭林懷抱着長霖,信步在康王府中,府邸已經改換門庭,門梁上挂得是辰陽王府的舊日的匾額。然這偌大的府邸也隻有他們父子二人。
天氣蕭瑟,地上落了一地的枯黃殘破的葉子,随着風兒就卷集着攏在一堆又散開。
“這兒呢,是你祖母從前的家,看看,”快三歲的長霖趴在他懷裡,悶悶不樂,不看任何的景,“我想小阿叔…”
顧亭林将他放下來,沉沉地說:“我也想。可惜他不要你。”
顧長霖生氣極了,别過頭,不看他,“肯定是爹爹的錯!”
顧亭林一時語塞,繼而逗他:“你就沒錯啦?”
小孩仰臉不樂意,“我很乖!”
顧亭林笑了起來,輕捏顧長霖白白淨淨的臉蛋兒,“那是我不乖了?”重新将他抱起來,長籲短歎,“小阿霖啊小阿霖,今後可就是咱們倆相依為命了。”
漫步到前院廳堂,就見方才說的人在那站着,略微有點躊躇不決,忽見那兩人,巧緻風流的面容上笑如皎月清風。
顧長霖腳才擱地上,就慌忙地跑過去,抱住無常的腿,仰頭看他。
無常蹲下身,那小孩就換成摟住他的脖頸,啪嗒往無常臉上親了一口。
“小阿叔,我可想你了。”
無常燦然,“我也想阿霖呀。”
顧亭林倒是看不出情緒,立在原地,淡然地說:“怎麼來了?”
無常乖巧行了禮,清亮的聲讓他頗具欣悅,“主子這半年來身體總算是好多了,有他的事情要忙,也不必我事事都在跟前候着,我憂心着世子,就來了。”
顧亭林一聽這話,喜不自勝,面上還未顯,腿腳就走了幾步往前,還未說話,見府門開合,便往府門前去,就見是一個孱弱瘦削,面色蒼白的矜貴青年人往院中來。
恰巧見他,便滿心滿臉的歡欣雀躍,如泣如訴的聲,“十一哥!柏溪哥哥……”疾步半跑過去,到顧亭林面前,急忙往他懷中一抱。
顧亭林也是全然驚喜,回抱住顧時桢,安撫他,“禾彥,一切都沒事了。”
而無常牽着顧長霖的手,遠遠觀望着,因着這相似的容顔,此刻低下了頭。
顧亭林再往那邊看去,隻剩了小孩在那乖乖巧巧。兩個人斂心收情緒,複歸清貴。
帶着顧長霖給他十三叔問安,他将這以來的念想都叙了幹淨。
顧時桢黯然歎息,“我沒能幫十一哥任何的事。”
顧亭林說,安慰他,“禾彥呐,你自保都已足夠吃力了,哪能顧得及我?我隻要你平安罷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雖說朝雲不在了,我心中依舊惦念她。你還在,便是我不愧你哥哥了。”
聽他提起顧辰安,顧時桢兀得又想哭,顧亭林笑着,“你從前可不是這麼性子,咋又哭了?!小阿霖,快笑話你十三叔!”
顧長霖卻肅容正襟,“爹爹你取笑人,你壞蛋!”
顧時桢破涕而笑。
顧亭林讪讪不悅色,“誰教你這些的?小混蛋!”作勢要拍他的腦袋,顧長霖跳下膝頭,一溜煙兒跑走了。
待晚些時候,顧亭林才找到縮在屋子裡的無常。
“你怎麼躲這了?”
往裡走,便往桌子前坐。
無常道:“哪躲着了,不過是來收拾收拾東西。我走了。”
“你才來,怎麼又要走?”
“總歸不合适,十三殿下碰見我了,怎麼自處?我去十裡街,離得近,往後小阿霖想我了,我就來看他。”
無常說得真摯,也确實是存着為顧亭林着想的念,孰料顧亭林卻是突然氣憤地說:“你隻想着小阿霖,怎麼不想我這個大阿林?我不讓你走,什麼合不合适!”
無常不知道他生的哪門子氣,隻得好言相勸,“殿下不講道理!我為你着想,碰着見着,我怎麼說話呢。難不成把所有事情都抖露出去?壞了殿下的大事就好了。”
顧亭林聽他這麼說,倒有些明白了,反倒有些緩解,伸手将他圈在懷中摟着,“在北境,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不要擔心,況且,禾彥又不住這,在驿站呢,他是個金貴的主,這府裡就我跟小阿霖兩個人,你躲誰去?”
無常一聽人不在這裡,頓時心中松泛了些,“…那…那我不走了?”
“往哪去?去找子複可以,旁的什麼人不行!”
無常笑道:“哪有什麼,殿下多心!主子可忙着呢!”忽得意識到……“你過來了,小阿霖在哪呢?”
“擱園子裡玩呢。”
無常哭笑不得,“殿下真的找個乳母來照顧世子!”
便要去找,顧亭林無奈放開他,“你不比乳母貼心?
“我哪會照顧孩子啊!”他噫怔地說。
——
說着謝瞻忙,他才沒有事可做,不過是方祁的事情讓他愧疚難當,細細思索了一圈與他素稱有敵的人,連同顧亭林那個人都算上,也沒得出一個結果。
方祁武功高強,能讓他失掉一條胳膊,必得是趁他分心不注意時,而他一直讓方祁守着風晴山谷,為得是蘇紫草秘密不被洩露,他的謀識膽略不輸任何人,顧亭林絕對不會因為拈酸吃醋就隻斷他一臂的!
他究竟遺漏了誰?
可不論是誰……他發誓要替他報仇雪恨!
方祁不肯在山莊内,必定是躲避他們幾個的關心,甚至是躲避無常那自責歸咎的眼神。他不阻攔,感情這件事情,誰能有他受折磨的多!
無常終日憂纏,他便遣了他去,“去吧,殿下今後事務繁多,那孩子必定照料不到,你替他看顧幾天,了結他的後顧之憂,全算你對人的承諾了。”
見他猶猶豫豫,知道他的擔憂,謝瞻又道:“不必擔心我。你終日照顧我,難道不知,我身體這半年來好得多了,去吧,不怕你一回家,就不見我。”
無常這才去。
縱使這“身邊人”未見真面目,也能放下心,無常也安全得多。
接了天機門這封信,謝瞻就不打算将剩下半顆蘇紫草送給粱門君,然他獨自去了。
這一步挺險,但是歐陽已經失蹤的太久了!
他需要人來問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