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草早就融進他的血液裡了,他這個人已經将毒性減弱過濾,最差也不過是讓她散功重練,事到如今,能将她的毒給解了,他也顧不得了。
謝瞻又挑了一撚護心散,抹在她舌面上,生津化去。
過了不稍一會,傷口顔色正常了些,藍兔面色也好了許多。
他陡然放松下來,一時失血讓他氣力全無,閉着眼歇了會,用手狠狠按壓着腦袋,暈眩感消了些,掙紮着意識,将藍兔肩頭上染血的衣物合上,包不包紮現在已經不算頭等大事了。
謝瞻遠遠走過去,落坐在藍兔對面的黑暗中。他想,幸而姑娘将劍帶着,不然他連咬破血肉的意志也全無。
——
藍兔好似安然在一種溫暖的環境中,才讓她理清這一直以來,纏絲如絞的情感。
血腥味欲顯,又冷又熱的的感覺仿佛多年以前,驟雨之中,殘缺的肢體橫梗在草地上,泥土混合着血腥味,讓她那孤寂委屈的感情爆發出來,心口疼痛。
在昏暗裡,藍兔睜開眼,看見這地方是個流水潺潺的山崖側。
透過崖洞縫隙間的碎影,看見天還晴朗,未到斜照之時。
那邊陰影裡,沉沉寂寂地坐了個人,不動如山。
藍兔看見自己身上的血迹都來源于肩部,扯開一看,傷口仍是紅腫,但卻不怎麼疼了,血腥味也是來自這。
過去撩水将臉洗了,将血擦了,藍色的衣服上,也都沾了灰塵卻不管。
這聲音讓謝瞻睜開眼睛,卻沒有過來,遠遠地說:“你醒了,可好點了嗎?”
“好多了。”
過去看見他,目似瞑暇,尤似假寐冥想。看見他左腕上纏着厚厚的布條,還滲了血。
她抓起來他的手,急促地說:“手怎麼傷了?”
謝瞻睜眼打量了一番藍兔,見她确切是好多了才回答她:“割的。過了一天多了,那夥人是沖我來的,姑娘已經好了,自保能力也該是有的,便能離開黑虎山了。我隻等柳月林寒他們來,旁的人我不放心跟着走。”
他說得誠懇,不料藍兔未應,目光掃視一圈,看見冰魄劍放在他身旁,想着他是用這劍割的口子了。
“你為什麼要割腕呢?”
謝瞻道:“我常年喝藥,血液裡都聚了藥性,能給姑娘解毒。”
藍兔依舊問:“什麼藥能讓你成為藥人?這麼久還能不失活性?”
他擡眸不加隐瞞,有一絲凄苦,“是毒藥……當年尋常方法對我根本無用。”
藍兔心髒震蕩,疼得想起雷陣中那份決絕。她蹲坐在他面前,執起他的手,看了看,腕上雖洇出來血,好歹不流了。
“我系得緊,長好了。”謝瞻溫和的聲讓藍兔鎮定下來。
“姑娘也該想想怎麼離開這地方。”
倒是一心一意地攆她走,藍兔望進清苦的雙眼,一直以來的暴躁的憤怒逐漸消弭,淚水如決堤而湧下,将他的手放下,跪坐着,轉而去摟他的身軀,埋首在他的頸側,“子複……”
“你放下一切吧,我們去歸隐山林,我做你的妻,不要執着于複仇,我愛你。我一直都愛着你。”
謝瞻稍微閉着眼,擡了擡手,又放下,仇深似海,狼狽不堪,隔閡似比天塹,早沒了情思旖旎。
他一直待着不動,也不過是在養精蓄銳,那病犯的身體根本就禁不起折騰,歇了這半晌,身體才舒服點,又得了藍兔這一番剖心解意,屬實是讓他喜悅,他目如銀海精粹,璨烈憾苦,徹悟明悲,“可為人子者,生恩養恩便大于天。得姑娘如此厚愛,謝瞻隻能辜負,縱使……我不與七俠敵視。你我也全無可能了……”
藍兔顫抖着手,松開了他,與他面對面的望着,“假的,我說要嫁給你,你很歡喜,那一切都是假的嗎?都是你的刻意計劃嗎?子複,從前種種我亦不悔,我隻憐你!我已沒了當年意氣。”
謝瞻不忍看見那眸中的哀傷,側過頭,“就是這樣,我們都失了意氣了。”
藍兔無力極了,倚靠在他肩頭,握着他的手,力道有些憤怒,“……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我說了多少真心話,你不聽不懂。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呢?”
“你固執己見,人心冷漠無情…什麼時候都隻顧你自己,你當魔教少主的時候,你就不顧及你爹的顔面,追逐敵營的我,我有沒有說清楚?你不聽不懂,三番四次屢次忤逆不孝,後來你把我的心拐走了,你現在又罔顧道義,怨恨我們害死了你爹,子複,你怎麼能這樣反複無常?”
寂靜,冷清。
疲累感在蔓延,藍兔往他身上靠了靠,拿着他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臉上。
“你看看我還年輕嗎?子複,你看那歲月将你我的心改變了嗎?”
那話帶來的幽怨和愛憫讓謝瞻眼淚頓時暴雨如注,胸腔有如風鳴,被握着的手始終不放開,那觸感一如既往。聲音凝結沙啞,不易聽清。
“藍…”他已經沒有命可活了!
藍兔最終放開了他,衣服上的血腥味刺激得人頭暈目眩,神迷颠倒。
她坐起來,憤怒地直視他,“你把我的心都揉碎了,你甯願助纣為虐,甯願自殺也不肯正視這些事情,你爹本來還有救,你卻死在他面前,他瘋了一樣……現在你要為他複仇,複得什麼仇?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他們又如何複仇?子複,你為什麼不覺得你自己也是逼死你爹的一份子呢?”
“若是我們都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恨我了……”藍兔道,如此哀恸。
他早在千百回的将死不死的病中,将這事實思索了無數遍,然而驟然聽見,卻是無比刺耳又難受。
他靈魂的自尊的傷疤都一一被揭了開。
從來沒有一刻,他覺得,是自己死了,才能換來所有人的滿意。
——
藍兔傾身,吻在他的唇側。
謝瞻摟住了她的腰,身形娆麗,由不得自己。
清苦的眼神中愛意明顯,藍兔卻撷住了他的嘴唇,十分用力地咬,直到嘗到鮮血不同尋常的滋味後,放開,帶着決絕和毀滅,“就讓我們死在這個地方吧,我賠你一條命。”
“…好。”
但他甯願自己萬劫不複,也不要藍兔因他的過錯而失去生命。
她什麼都沒做錯,憑什麼付出代價的是她呢?
他終于露出不同于往日得心應手雲淡風輕的模樣了,充滿欲望地吻上她的嘴唇,臉頰,眼睛,兇狠而熱烈地親吻,
彼此傳來的情柔氣息讓他覺得,這些年他絲毫沒有活過的感覺,直至藍兔出現他的面前,他無動于衷的靈魂才開始從冷滞開始盈沸渴望。
他與她交頸纏綿,直到肌膚相貼,發絲纏絞,藍兔挺起的胸脯覆壓在他的胸膛上,溫熱的顫栗觸感讓他生生起了彷徨無措。心髒傳來的聲響有如飓風轟鳴,孤獨與日俱增,此刻悱恻綿柔,他的吻如暴雨,他的動作輕如春風。
藍兔緊閉着眼睛,還是因為疼痛而使軀體蜷縮顫動。
他沉緩、沉默。手臂禁锢藍兔的腰肢動彈不得。
氣息流轉,渾渾噩噩,不清不楚,直到藍兔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脖頸,在他懷中嘤咛出聲,他才凝神靜氣,恢複清明。
“子複,你是我的夫君。”
他嗯了一聲,應了。
——
煙霧缭繞,他揮手扇了扇,飄散籠罩在藍兔的鼻喉處。
将衣物合攏,整理妥當時,才輕聲呼喚着她,“阿藍?……”
喚了幾聲,她未有回應。
謝瞻才托起她,将她背在背上,走出崖洞。
靜夜寂寥,
不遠處小道上,等候着兩個人。
柳月望見,就要接過來。
謝瞻搖搖頭,“人找着了嗎?”
“沒有,幽冥司翻遍了黑虎山,沒見到人影,恐怕和害方祁哥的是同一夥人。”
林寒默聲了這會,乍一聽,驚疑道:“方祁哥怎麼了?”
柳月不作聲,隻好看向謝瞻。
謝瞻也不說。
林寒見此,不說話,提劍走了。
柳月被他氣到了,“林寒!你怎麼把主子扔在這裡?”
謝瞻倒不在意,“别說他了,讓他去找方祁,咱們自己走了。”
“那夫人……?和我們一起回山莊嗎?”
念着藍兔傷未好全,他才說:“還是将她到清原師太那裡療傷吧,随後,我們再細細算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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