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山,雨漬花零。
崖頂的大殿肅穆,他跪在地上,不言不語。
他父于高台上也默聲無語,極目遠眺山中的煙波浩渺。
終還是低垂了頭,他低聲叫了聲父親。
卻見他父猛地回頭,壓抑着怒火,“小虎!你要氣死我了!”
這稱呼令他心如刀絞,也百口莫辯。
“為什麼不把她抓回來?你有很多次機會,你為什麼不肯?殺她不肯,把她抓到黑虎山你也不肯嗎?你存了什麼心思!你屢次違抗我的命令,是要取我而代之嗎!”
他垂下眼眸,試圖抵擋宛若潮水的愧疚。
“說話!你不打自招了嗎!如果七俠不能合璧,麒麟就不會現世,你的父親就會死!”
“我還能壓制住多久呢?子複?” 他父回了座,孤寒冷峻的聲音帶來的失望令謝瞻難以忍受,那種在幽魂台感受過的酸澀滋味似乎再次席卷而來。
“我知道了,父親。”
他父走過來,站在他面前,“别讓人抓住你的把柄,子複,教派錯綜複雜,你是少主也無可奈何,再有一次,吃下血魔瘋癫丸的就不止歐陽虹了!我會親自動手!”
他擡頭,他父揩了揩他臉上的淚痕,溫和不見狂躁,“你需要更強大。”
他走出大殿,想着也許他父說得對。
“少主萬安。教主隻是嚴父,關心責備罷了。少主不必放在心上。”護法侯青站在殿側,一抹不易看出的哂笑和得意,說大不小的年齡跟他差不多,一雙眼睛卻黑得跟他的心一樣,也不知聽了多少牆角才混來這個地位。
“省省吧,護法大人,你奉承錯人了!”
謝瞻冷漠地,沒有分給他一絲情緒。
記憶中的黑虎山歲月,遙遠孤獨,然而,對他來說,那始終是他的家,比之他半死不活,靠着陰謀詭策算計人心,不知心安是什麼滋味好得多。
對藍兔說那麼一句話,是他氣惱的結果,事情從未因她而起。
悔恨兩字不足以說明此刻他的心情,懊惱的也隻是他自己而已,他命不久矣,卻自私地與她成婚,更是與她有了實情。
他與藍兔,彼此之間,争吵也好,紛争也罷,明明撂開手就能好過些,然而誰也割舍不掉誰的情感。
時至今日,他甚至都有點記不清楚,那時他爹罵他的緣由是什麼了,随便什麼都能讓那護法拿去他爹面前挑撥離間。今日他知道那護法是七俠的卧底,那時的他,隻覺侯青是谄媚的小人不足挂齒,才會疏于提防,讓七俠有了可乘之機!
梨泉山莊有這般的人嗎?亦或是武陵教。
誰恨他?
除了冬月祁寒,是誰能取得他的信任,在他眼皮子底下,砍了方祁的一條胳膊,而不殺了他?
——
那小孩坐在床上,委屈地要命,見無常來,淚還是不肯止,嚷嚷哭着:“…小阿叔……你去哪裡了?爹爹不見人,你也走!”
無常坐在一旁,給顧長霖擦淚,“方才某個小孩還挺氣性,叫喊我的名字,怎麼一會兒就哭成這樣?快停吧,我不是來了嗎?”
“小阿叔……你哪都不許去。”小孩止住了哭,翻翻身,扭着窩在他身邊,一會兒就睡着了。
無常則是愛憐地看着他。
見小孩睡熟了,無常簡單打縛了一些衣物行李。
北境辰陽王府裡也沒有旁的什麼人,統共幾個乳母和廚娘,連看門的護衛也沒有。前院的老和尚,也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法事做了半宿,隔着很久,才聽一聲木魚,清晰可聞,顯得夜更深更靜。
他摸着黑,一路往外走,隻是恰巧又見了一個不速之客。
流水之側,泉石之上,卧着一個人,在黑暗的夜晚中,月明星稀的也能看見這人的落寞。
“哪兒去?”
無常悄無聲息地把東西扔了,狀若随意,走過去,“來尋殿下。”
“尋我?”
顧亭林直起身,見人笑意盈盈,刹那恍惚心動,“站那别動,讓我看看你。”
無常便停在兩步開外,靜置着,斂了笑容。
顧亭林就于昏暗中見到了“他”,一會之後,才招招手。
無常就乖巧地過來了。
直直地站相讓顧亭林又落寞了三分,怅然若失,“是該不笑,某人脾氣難伺候極了,說雨不是雨,說雲不是雲,怎比你乖巧可人。”
“想他了?”
“是愧疚。全因着我在皇帝面前出風頭,惹人妒忌加害,才連累他們兩個,十二郎被害,就連禾彥,都落下了病根。也是那年我去武陵源為他尋藥,才碰見你。”
無常安撫着,“不是殿下的錯,怪那些壞人太壞了!”
顧亭林輕笑一聲,“壞人?小阿甯啊小阿甯,你不知道,我才是他們心中的壞人。”又道:“我隐瞞多年的這點秘密,倒是叫你一清二楚。”
無常不知道該怎麼回,模棱便帶着他回到處所,侍候着睡下。
也沒說讓他留下。
無常便悄聲退離,折騰了大半宿,到天蒙蒙亮,才出了門。
第二日。
懶睡的顧長霖在王府中快轉了幾圈,都沒找到無常。
“爹爹,小阿叔不見了。”
“怎了?”書房内,茶碗羅列。
“不見了,……我沒找到他。”忽見謝瞻在那坐着,便老老實實,也不敢哭了,乖巧問了聲安。
“一會兒就回來了。”顧亭林抱起小孩,擱在膝頭,輕摟着。
謝瞻大緻聽了,瞬間了然,隻是略微有些不詳的預感。
他轉向顧亭林,“門外的人…沒攔着他嗎?”
“要攔嗎?他一貫自由,許是聽聞先生病中遇險,回去探望也不一定。”顧亭林淡淡地,不見焦急,也不受這迫問。
“你心知,他何時這麼莽撞過?”
“小王見得還少嗎?”
說話越發沒意思起來,如今他們兩個也在這打啞謎。
“你查清了是誰派遣刺客去殺你的?”顧亭林攥着長霖的小手,朝他比了個五。
謝瞻搖搖頭。
“江湖紛争而已。”
“有時候朝廷江湖俱為一體,先生為何會分得如此清?”
“恰如你我?”
“正是。你很不希望這事和他扯上關系?”
“當然。”
說話間,顧時桢從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