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前路未蔔,又有許多人藏在暗處虎視眈眈,要是一不小心喝醉了去,隻怕要耽誤不少事情。
但鬼陰鬼陽二人盛情難卻,拿出來的又是難得一見的上好花雕酒,雲歸處一個恍惚,就不小心喝多了去。
臨行前馬夫已拉着馬匹在門口等着了,那夫婦二人瞧見遠處蒼茫茫的天,不由得歎息一聲。
雲歸處雖然人有些暈暈乎乎的,但腦子還算清醒,看得出這兩個人有些話想要說。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鬼陽終是遲疑道:“實不相瞞,少俠此次目的地與小兒所在之地正好重合,若小兒有幸遇到兩位,還請兩位幫我們捎句話。”
雲歸處微微一笑:“但說無妨。”
鬼陽苦笑道:“就說——若是玩夠了,就差不多該回家來啦。許久未歸,我和他母親都很想念他,隻期盼他能夠早點回來。”
雲歸處點點頭,道:“沒問題。不過人海茫茫,我哪裡認得出哪個是你兒子?”
鬼陽終于輕松地笑了起來,道:“不必我特别告知你,隻要你遇見了他,就一定認得出來。”
雲歸處眨了眨眼,好奇道:“要是常人這般說,我肯定覺得他們兒子肯定跟他們長得特别像,隻肖看上一眼就能認出來。”
“可你二人為了隐姓埋名,早已抛棄了自己原本的面目,除卻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大聲嚷嚷,道他是鬼陰陽夫婦二人的兒子,否則,我倒是真不知道該如何認出他來了!”
鬼陽哈哈一笑,卻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又神神秘秘地說:“這世間之人熙熙攘攘,能遇見自是緣分,遇不見也不過是緣分未到罷了。要我說了,少俠恐怕還要多費一份心思去尋這逆子,不如随緣就好。”
如果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聽了鬼陰這模棱兩可含糊不清的話,隻怕要氣得當場發狂。
不過幸好,雲歸處并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
相反,他還是個很看得開的人。
既然鬼陽已說了全憑緣分,那他隻肖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便可。
“方才鬼陽一說,我才忽然想起來,我離開家已有段時間了。”一上馬車,試霜刃便說道。
雲歸處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依舊抱着他的劍,閉着眼睛像是想睡覺的樣子。
“怎麼?你想家了麼?”雲歸處輕笑着問,“你要是想的話,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
試霜刃皺了皺眉:“不要把我說得好像是離了家就活不下去的小孩子一樣。”
“我隻是……隻是在想我家裡人好不好。”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悲傷。
雲歸處睜開眼,看着他:“你才離開了幾天,怎麼就想着好不好這種事?”
“你哥哥姐姐都是成熟的大人了,父親母親更是如此,更不要說你師父,還有滿屋子的下人,難道還能照顧不好自己麼?”
“比起關心你家裡人,我覺得你應該多關心關心你自己才是。”
試霜刃托着腮,慢慢地道:“我從未像這樣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我家裡人不知道我去了哪,我怕他們擔心……不過你說得是,他們會想我,但肯定會知道我沒事的。”
“我想你肯定體會不到,有人牽挂和牽挂着别人是一件多麼幸福,又多麼難捱的事。”
“我确實沒有你感情這麼豐富。”雲歸處笑了笑,說,“我在皇城裡有些熟人,恰好有要回江北那邊的商人,你要不要寫一封信讓人捎給你的父母,也算是報個平安。”
聽到他這麼說,試霜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他高興道:“真的麼?那太好了!”
說完,他又猶疑地問:“不過……你呢?”
雲歸處說:“什麼?”
試霜刃直白道:“你沒有要寫信的人麼?”
雲歸處抱着劍,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我哪裡有人要寫信?我跟你不一樣,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隻知道是我師父把我撿回去養大了。”
“現在我師父也死了,我簡直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寫信給他——或許,你覺得我把信寫完後燒給他,他在黃泉之下知道我現在被一群武林正道追得四處逃竄,心裡會不會覺得好受一點?”
試霜刃這才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
不過聽到雲歸處這麼說,又覺得他的心态實在是不能簡單地用“看得開”幾個字來形容了。
“雖然你說得好像你們師徒關系很不好一樣,”試霜刃思索道,“或許你也曾把他當過親人?”
雲歸處臉上的笑容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但是他很快地别開了臉,所以試霜刃沒有看出來。
“或許罷,”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來,卻因為聲音太過壓抑而顯得聽上去有些悲傷,“但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做我的‘親人’了。”
試霜刃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竟不知道,雲歸處居然也會覺得悲傷。
雖然他很想學雲歸處往常那樣插科打诨把這個沉重的話題給含糊過去,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他的嘴好像隻擅長吐出尖銳的詞句,而不太擅長說出安慰的話語。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脖子,覺得這個時候似乎應該跟雲歸處說句道歉比較好,但強烈的自尊心又使得他沒辦法把“抱歉”兩個字說出口。
于是他隻能讷讷地問:“你累了嗎?”
雲歸處大概猜到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在他問出口的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姜小公子似乎也沒有那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