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的對峙已持續數月,硝煙彌漫,局勢如鈍刃割喉般緩慢推進。
大梁陣營,蘭珩舟以軍師之位運籌帷幄。陸瑤與陳璋兩位猛将縱橫馳騁,殺伐果斷,再加上陳臨副将統籌後勤,三軍調度井然有序,雖戰線綿延百裡,仍穩如磐石。
北涼陣營則仗着天險地勢,設下重重防線。烏蘭隼擅長遊擊伏殺,術赤則慣用硬碰硬的攻防戰術,兩人領軍内外配合,攻守兼備,使得北涼軍如盤踞山巅的猛獸,易守難攻。
雙方鏖戰至今,膠着不下,未見勝負。
如此下去,無異于消耗人力财力,唯有從敵營内部打開缺口。
蘭珩舟倚在踏上,目光凝在案上跳躍的燭火,神色恍惚,似在出神。額角覆着一層薄汗,面色蒼白如紙,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了形。
直到一陣腳步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你怎麼來了?”他擡眼望去,見陸瑤走到身側,手中端着一盞白瓷藥碗。
蘭珩舟頗為驚訝,自此那日後,陸瑤私下裡對他避之不及。
陸瑤面色不佳,掃了他一眼,将藥碗往案上一放,冷聲道:“喝了。”
蘭珩舟見狀,擰了眉:“他們去尋你了?”
陸瑤沒好氣:“若想他們不去找我,就該喝了它。”
他垂眸,看着眼前黑如濃墨的藥汁,神色微冷,卻未動。
蘭珩舟素來體弱,陸瑤往日經常在他府中樹上趴着偷窺,自然也清楚。
到了漠北,他的舊疾更是三天兩頭發作。
過去在珩陽王府,月月都有府中醫館悉心備下藥膳,随從哄着他喝藥,蜜餞、楓糖一樣不少。
可眼下是在這荒涼的邊關,哪裡還能替他尋這些甜物?
估摸着他随從也實在沒了法子,才尋到了她那裡。
陸瑤未曾料到蘭珩舟竟這般孩子氣。倘若他還在那珩陽王府,她自然也管不到他。
可如今身在漠北,同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她卻不得不管。
“喝了。”她的語氣已顯不耐。
蘭珩舟依舊未動,仿若未聞。
他生得着實好看,哪怕是這副病恹恹的模樣,也透着一股風姿。可陸瑤見着卻心生不耐,恨不得抓起他下巴直接灌了。
陸瑤如是說道:“要我灌你麼?”
聞言,蘭珩舟終于伸手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動作利落得反倒讓陸瑤一時意外。
“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他将藥碗随手擱在案上,語氣冷淡,随即起身往塌上走去。
陸瑤見他如此痛快,倒是有些意外,收了碗便爽快轉身,徑直朝帳外走去。
走出一段路,陸瑤忽然想起一事,本欲趁送藥一并與蘭珩舟通報,竟一時疏漏,給忘了。
略一停步,她折身返了回去。
剛到帳前,卻被兩名護衛攔住。
“陸将軍,珩陽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陸瑤眉頭微擰:“我找他說件事,不過三兩句話。”
護衛神色為難,低聲道:“将軍,王爺的吩咐……”
陸瑤道:“此事緊急,耽誤不得。蘭珩舟若責怪,算我頭上。”
護衛對視一眼,側身讓路:“将軍請。”
陸瑤掀開帳簾,剛邁步進去,便聽得一聲清脆的“哐當”聲。
她心頭一緊,快步走入,隻見地上燈盞摔得粉碎,油漬四溢。
蘭珩舟竟已翻倒在塌下,半躺半倚,氣息紊亂,衣衫散亂,額間冷汗密布。面色蒼白如紙,唯獨眼下一片赤紅,襯得那雙鳳眼越發魅态。
“你怎麼了?”陸瑤上前,扶欲将他扶回塌上。
可身上之人仿若無骨,整個人壓在她身上,竟讓她一時間動彈不得。
陸瑤慌了:“藥?藥出了問題嗎?”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臉與她對視。
此刻的蘭珩舟,目光渙散如霧,掙紮了許久,才終于定住了焦點。他看着她,聲音虛弱且不确定:“陸瑤……?”
陸瑤輕拍了拍他的臉,強壓住心頭的不安,急促道:“蘭珩舟,你别吓我!怎麼了?藥不對?”
蘭珩舟微微皺眉,唇動了動,卻未發出聲音。片刻後,那雙渙散的目光再次沉了下去,整個人軟倒在她身上。
陸瑤咬了咬牙,終是習武之人,硬生生摟住他的腰,将他連抗帶摔地弄到了塌上。
“蘭珩舟!”她喘了口氣,顧不得許多,掀開他衣襟查看情況,卻見他胸膛起伏紊亂,額間冷汗涔涔,眉頭緊蹙,似是在強忍什麼。
她心下一緊,轉身便要去尋軍醫。
剛邁出一步,手腕卻被一把抓住。
陸瑤猛然回頭,隻見蘭珩舟微微睜開雙眼,眼眸猩紅,目光混沌,似在夢與現實之間掙紮。他低聲喃喃,聲音沙啞得近乎哽咽:
“阿娘……别走……你别走……”
陸瑤一怔,随即冷下臉來。
她對惠太妃素無好感。
掙了幾下想要抽回手,卻發現蘭珩舟的手死死攥着,力道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縷浮舟。
“阿娘……”他低聲重複,語氣裡帶着幾分無助,忽然将她的手一扯,整個人貼了上來,像是試圖汲取些許溫暖,“我好冷……好冷……”
陸瑤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扯得失了平衡,整個人跌入塌内,手忙腳亂間死死扒住床頭,低喝:“蘭珩舟!放開!”
身後之人,雙臂牢牢箍住她的腰,力道之大幾乎讓她掙脫不得。
陸瑤手肘用力去推,可蘭珩舟像是越掙越緊,連她的氣息都被壓得紊亂。
她終是低聲怒道:“你先放開我!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