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嶽氏參見定國公。”
面前行禮的女子身量纖纖,打眼看去便知其體弱。
可她卻着一身黛青色暗花騎裝,肩頭尚有大顆的雪粒子未化,全身上下唯有墨色長發由一支木簪挽起,倒顯得利落幾分,可見亦是一路風塵仆仆騎馬而來。
寒風淩冽而過,鬥笠被掀起的一刹那,未施粉黛的杏面桃腮随之露出。柳眉杏眸,聲似黃鹂,雖唇色蒼白又無妝飾,仍能顯出其小家碧玉的溫婉氣質,看起來頗像是一位知書達理的高門貴女。
這樣的女子陡然出現在邊關重鎮,與周圍的肅殺冷凝可謂是格格不入。
此刻,容暄的視線長久投駐在她的雙眸上,不為其美貌,而為這張熟悉的面龐。
這一支秦氏商隊的領頭人姓于,本在旁側與容四叙話,卻見容暄的神色不明,以為是對女子的身份有疑,當即轉而熱情介紹道:
“定國公有所不知,這位嶽小姐是夫人的遠房親戚,自晉州南下投奔夫人而來,果不愧秦氏詩書傳家之名,寫得一手好辭賦!而今夫人想早日發展雲州也就是北十六城的糧食買賣,于是便讓小姐接手在此處開店,讓您多照應些。這是夫人給您的信。”
容四上前收下信遞給将軍,應答道:“于老闆一路辛苦,上次周老闆帶人來又匆匆而去,這次哪怕是不留在北甯的人手也要好好休整一番,且随我去安頓個住處。”
“長嫂如母,國公親眷如今僅剩夫人一人,容氏舊部也多去了荔平,還請嶽小姐向國公多講些夫人和柯伯的事,聊慰國公思親之情。”
嶽小姐輕輕點頭,收起鬥笠,随容暄往府邸去了。
穿過道道門庭入正堂,容暄使人看茶,嶽小姐便靜靜端坐一旁細細品茶,舉手投足自有風範。
容暄适時想起自己在晉州郁林郡初見她時,自己才十四歲左右,喬裝易容一番,就敢抱劍獨闖帝都附近的州郡。
而她卻因被抄家将要沒為官奴,随諸多女眷被官兵驅趕出府。
這些人原本皆生活優渥,因如今處境不堪受辱,到處都充斥着泣啼之聲。
周遭百姓正圍着指指點點,容暄方知府邸的主人乃是此地錄事參軍,因暗中支持反賊被人檢舉,人已被斬首,家族中其餘男丁亦被發配,唯有這些女眷能留下來——以官奴的身份。
也不知是幸也不幸。
容暄起初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畢竟她清楚知道事涉的反賊正是當今皇帝的嫡次兄,這擺明了是他上位後的清洗之行,貿然參與容易給自己惹上麻煩。更何況,若是此人在奪嫡之事中下注成功,必然惠及家人,如今既然失敗,家人自該有難同當。
官兵厲聲呵斥,稱她們為罪女罪婦;街邊富少調笑,稱要多多光顧樂坊。
少女身姿細若蒲柳,聲音卻堅定得很:“父親做了什麼,我們這些困在後院的人難道知曉嗎?即使我們受損或受益,難道我們有選擇的餘地嗎?來生作女不作男,我當奮哭天皇前!”
說罷,直直拉着一個更小的女孩兒往出鞘的劍上撞去。
她的時機與方位都抓得非常準,若非容暄使袖箭擊偏佩劍,怕是兩條性命真就此玉殒。
州官兵簡直是吓一跳!沒為官奴者若死可是要記檔的,自己又沒那麼大面子讓上官擡擡手,怕是要丢了差使。
領頭的尚未叫罵出聲,卻聽得容暄出聲阻攔,她自己又動身去尋郡守,借着秦氏子弟的名聲與信物,請他在動筆時将此二女記為畏罪自裁,略松手讓她們得活。她又留下錢财給二女,讓她們自去謀求生路,加之請樂坊之人多多顧看嶽家女眷。
便是容暄能做出的最大幫助了。
這位也才不過十六歲的嶽氏長女其實算得上她的老師,至少教她明白——女子,從來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她既有些能力,能幫一個,就救一個。
“定國公容翎親啟:嫂嫂一切皆安。日前遇嶽姑娘與妹來投奔,其精于文經且長袖善舞,憐其父母雙亡家道中落,遂以善相待。北甯既安,商隊應駐,事宜皆交于嶽姑娘,勞你照看。”
容暄熟練地折起信紙,自上而下摸遍信封,撕開彩色翎羽用以劃開略厚處,抽出另一小塊疊紙。
其紙質泛黃,字迹已有暈染迹象,卻難掩铮铮風骨。
上書:
我欲參經疑,扶風高弟搖手訾。
各家健兒豎赤幟,何人肯拜曹家師。
我欲修國史,绮閣不封女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