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霄绛阙,巍峨雄奇。
走在深深宮牆之下,尋常人很難不自覺渺小,進而心生怯意與畏懼。
容暄卻難有此感。
畢竟她見過漠北的寒風,踏過滿地的屍骸,聽過遺民的哀号,刀鋒所過之處血色沉沉。宮牆縱高,豈不知其内腐朽不堪?又有何俱!
領路的小内侍始終卑躬屈膝,雖見她随意瞭望四處,到底也不敢得罪這位新貴,未出一言。
行至延嘉殿前,小内侍緩緩停步,方才低聲道:“定國公,陛下和貴妃娘娘等您多時了,請吧。”
容暄眉頭輕簇,敏銳捕捉到其言語間的不凡之處——貴妃亦在。
因着殿前把守森嚴,容暄也不便多說什麼,隻是眼神微變,特地留心記下了此人相貌。
“臣容翎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容暄俯身拱手,一舉一動符合禮制又鳳儀俊秀,卻半點沒有跪拜叩見之意。
今日無大朝會,是以宇文辰隻着常服,因無冕旒遮掩,更顯眼神陰晦。
然而定國公本就不是初次受召見,行叩首禮算是他恭敬尤甚,行拱手禮也挑不出錯。加之武将本就以披甲為習慣,太祖皇帝在時面對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往往是不讓行禮的,也就是略一拱手罷了。而今,這舊事倒是束着他沒辦法說什麼了。
“容愛卿且平身罷。”
容暄微微擡頭,上首的燦金底木棉織繡大團牡丹宮裝映入眼簾。她立時再度垂首,假作訝異道:“不知是哪位娘娘在此,臣失禮了。還請娘娘責罰。”
卻聽得聲色婉柔:“定國公不必多禮。本宮乃貴妃夏氏,你既不曾見過自然不識得,何談責罰之事呢?”
“貴妃娘娘寬容雅量,臣拜服。”容暄做足了推拒功夫,這才順着皇帝之命落座。
她暗自掃了一眼龍椅旁側的宮裝美人,見其眉目如晝,姿顔姝麗,絕異于衆。倒真是與傳言相符,恰如九天仙子下凡塵。隻可惜,是落在了這地界……
宇文辰唇角帶笑,擺出一副寬厚待下的姿态,隻是言語卻大相徑庭:
“今日诏定國公入宮,是為着皇後遺物之事。依大雍律例,嫔妃自戕是大罪,輕者不入皇陵,重者株連九族。”
“隻是朕與皇後夫妻情深,且曆代定國公皆功勳卓著,護北關之安定。故皇後之罪朕不予追究,更不會牽連容氏族人,令她以元昭皇後的身份葬于皇陵長眠,也便罷了。”
容暄眼底氤氲,似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陛下,這,臣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兄長是受人誣陷,皇後娘娘卻是實在有錯,陛下待容氏恩重如山,臣自當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定國公言重了,你的忠心耿耿無需自證,世人皆看在眼裡。”宇文辰靠在禦座上,左臂搭在扶手的龍身之上,輕輕摩挲着片片金鱗的冷硬觸感。
他緩緩偏頭,看了側座的愛妃一眼。
夏婵衣遂張口道:“皇後姐姐去時,她的侍女與侍從皆是随之而去。是以,姐姐留下來的素日所用之物,隻得由本宮照看着。國公既然想取回長姐遺物,本宮便命她們盡數整理出來了。”
站在貴妃身後的侍女立時傳人呈上幾口黑漆彩繪嵌螺钿龍紋箱,侍從們受到示意,輕手輕腳地揭開了箱籠的蓋子。
夏貴妃蓮步輕移,親自下台階往殿中去,拿起裡面的雕花織錦多格梳妝盒。
她素手輕撥金絲鎖扣,取出一支白玉芙蓉映日簪,追念道:“皇後娘娘本就雅好素淨,不喜張揚,自老定國公病逝後,身上更是少戴裝飾。這支簪子便是娘娘绾發最愛用的。”
她仔細收好梳妝盒,侍女适時俯身替她取出一柄流光般的長劍。此劍通體雪白,寬約兩指,厚度卻不足三分之一,劍身銘刻着繁複精美的紋路,昭示着它并非飲血之用。
“這是姐姐的長劍。本應是一對的,可惜另一把在混亂中不知所蹤了。本宮先前總見皇後姐姐以綢緞拭劍,料想應是她最心愛之物,便請定國公收好。”
說罷,侍女将長劍呈到容暄面前。
容暄卻是陡然發問:“貴妃娘娘,不知劍鞘何在?此劍乃家父當年遍尋名匠所造,若要其銀光閃耀,必得時時入鞘存放。臣觀它銀亮如舊,想必劍鞘未有遺失罷。”
夏貴妃聞言,面上顯見有些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