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名一出,容暄立時頓住。
若非紙條所書,她絕不會過多關注這個衛尉寺丞。
雖然天長日久或許會有所轉變,然至少在就任初,有谄媚主簿與傲慢少卿的襯托,他貧寒出身又兢兢業業,自己必然認為是可造之才,大加器重。
而今,劍鞘傳遞的紙條徹底成為橫貫其間的一道深深溝壑,她必得多加思量。
消息可以信賴嗎?它究竟想傳達什麼?
那日回府後,容暄坦言此事,定國公府諸人對此亦是看法不一。
薛舉頭一個主張不可信。
他猛地一拍扶手,倒也不敢高聲喊:“某雖愚鈍,到底也有大家教我,許多彎彎繞繞我如今可是知道的。皇帝心機深沉,那個夏太傅也并非善茬,夏家的女兒難道會是歹竹出好筍嗎?不成,不成。夏氏貴妃的今天倚靠的便是他們二人,豈能自毀長城?”
容二難得開口:“坊間處處傳聞,皇後娘娘薨逝與夏貴妃有關。據說夏貴妃嚣張跋扈、恃寵生嬌,在宮闱内吃穿用度皆逾矩尤甚,故而應小心為上。”
容一很是贊成他的話,點頭道:“話本子裡也都是這般寫的——昏君妖妃總是殘害賢後忠良,不得不防啊!”
緊接着卻是無人再言,唯有祁隐抱着圓缽碾藥粉的聲響輕輕回蕩。
嶽銀朱思索片刻,擱下茶盞,庭蕪綠的衣袖如一尾遊魚輕盈掠過檀木椅。
她的乳煙鍛攢珠繡鞋踏過蓮紋灰方磚,走近容暄身側,撚起那枚小小紙卷,纖長手指細細撫過紙面。紙面背端微濕,有黏着痕迹,似乎沾了些白色粉末。
嶽銀朱舉高瞧了瞧,又湊近輕嗅,陡然開口道:“我不覺得這是一大陷阱。”
座下衆男皆将目光投駐而來。
她聲音緩緩,道出自己發覺的細節:“我猜,是用養顔粉将此紙片粘上劍鞘的。”
“養顔粉?”容暄接過紙卷,輕輕捏起它靠近鼻尖,确是有淡淡清香。
“是,我也去了幾趟落霞绯,無論是帝都流行的玉女桃花粉還是更為名貴的養顔迎蝶粉,幾乎都與這個味道相差不大,”嶽銀朱見大家傳閱了紙卷,才道,“聽聞宮内妃嫔的養顔粉還會将珍珠研磨成粉末加入,溏水後自然會成糊狀,黏住它也不奇怪。”
祁隐嗅聞過後,淡淡道:“有白芷、茯苓、白附子等藥草的味道。這幾味藥外敷,确實有使皮膚細膩白皙之效,隻是我從未配制過養顔粉,若非嶽小姐提起,我們想必皆會忽略掉。”
嶽銀朱獲得他認可,瞬間盈滿笑意:“在座的除了我哪有時常接觸女子妝容之物者呢?換句話說,即便是皇帝想要設局暗害,何必要細緻到連養顔粉都用上,難道宇文辰能夠料到定國公府唯一的女眷足以接觸到定國公的機密要事,從而實現這一步妙棋嗎?”
容三适才不說話,也是心有他慮,此刻出言附和:“若真如此,必然是定國公府漏成了篩子,那麼我們這些人今日不應在府内商讨,而應當在刑場上告别啊!”
“且慢。”薛舉立時起身,順便小小地拍了句馬屁,“能否把話說得透些,我薛老三是真跟不上諸位智者的心思啊!”
容暄抿唇一笑,給自己續了杯茶,解釋道:
“意思是此紙條必然不是皇帝暗中所做,至少應當出自貴妃或是其餘宮中女子之手。”
“其實,若是要陷害我,我倒有個最簡易的辦法。貴妃娘娘遞劍鞘給我之時,隻需随便往哪邊作傾倒之姿,宇文辰順勢假作發怒,下旨治我個輕薄宮妃的罪名即可。怎麼也夠我喝一壺的!”
知她真實身份的幾人聞言面面相觑,頗感自己似乎被約束了思維,忘記了這茬。
而祁隐卻是驚得杏眼圓圓,藥也不碾了,專心聽事。
嶽銀朱渾然不覺,也疑惑道:“我也正有此疑慮。起初國公講起此事時,我便以為貴妃亦在就是要以此設局。帝都閨秀皆說夏氏是皇帝唯一真愛女子,或許是宇文辰真的極為寵愛這位夏貴妃,不忍她的名節随之受損罷!”
“非也,非也,”薛舉也會擺文绉绉姿态了,隻是觑了眼上首二人,才小心翼翼道,“說句冒犯姑娘的話,不是說男子皆負心薄幸嗎?那昏君是寵愛貴妃,但又不是獨寵,那還有後宮三千佳麗呢。此法既有些用,估計他隻會覺得犧牲些聲譽也沒什麼。”
嶽銀朱聽罷,覺得在理:“那應當是貴妃自己不願,并且她有法子勸着皇帝也不要這般做。我總有些預感,貴妃此人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