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杜羨之不願吹噓自己的經曆,胸口情感複雜湧動,一時難言。
片刻後,她一字一頓道:“怪道你始終念誦那句詩。身負深仇卻還有心向善,也算是個可造之才。你有什麼冤屈,便可細細講來,我想,我還是能管一管的。”
那人此刻真正訝異了:“兄台不怪我誤會你?”
“事出有因,又未曾傷我,何值得我惦記呢?”
“兄台好意,我實在是心領了,可的确不必為我沾上這麼大的麻煩。我看得出您家底深厚,可我家也曾算得上富貴,在那樣的龐然大物面前還是不堪一擊。您且放心,我自不會求死,此後便是想法子攢些銀錢,定要救妹妹出來,絕不會自暴自棄!”
此人拱手俯身,因着已然被換上了整潔衣裝,仿佛能夠窺見曾經神采飛揚的少年風采。
容三适時看向上首,旋即對他正色道:“好叫你知曉,你所在之處乃是大雍公侯之最——定國公的府邸,你面前這位正是克定寒北、戰功彪炳的當世豪傑定國公!”
方才許久才平複心緒的少年霎時愕然,後退數步,再度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他甚至顧不得其餘許多,當即便叩首認罪:“草民愚昧,鑄鐵隻是用以盛丹,實乃迷了心智之下的亂行,并無他用啊!國公明鑒!”
這番情态絕非大驚小怪。
容三故作厲色:“那仙丹竟每個俱用單獨的鐵盒裝,一車下來便是不少,更何況誰知曉你還有無更多?此罪,你有九個頭都不夠砍的!”
薛舉本以為是國公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小事,卻不想其中還有如此霹靂雷霆。
怪道這小子連仇怨也暫且抛去了。
那可是鐵啊!
誰知道你用它打了兵刃還是铠甲?
幾乎等同于處處踩在帝王的床榻邊遊走。傳揚出去,诏獄的三十八酷刑怕是一個都逃不掉!
容暄擱下茶盞,沒着急再吓唬他,出言把控一張一弛的問話節奏:
“行了。諒你也沒這個膽子。先前我說的話亦不會收回,總算你也清醒了,便好好講講究竟是什麼事罷。”
段正明心知别無他法,不敢擦淌到耳下的汗珠,隻得老老實實交代:
“草民段正明,年十六。原先家住新昌坊,且有姐妹一人。”
“家中以酒樓為業,名曰天香,生意不賴。數年前,家父做主,在京郊置辦了幾畝薄田,也因此引來了滅家之禍。”
“夏家的少爺與狐朋狗友在京郊遊玩,不知怎的起了捕鳥的心思,選中了我家的地以至莊稼盡數踏死。”
“那時家父正在田莊上,見來人衣着富貴不敢得罪,隻是到底心疼莊稼略露了些在臉上。夏少爺見之即怒,當場就要買下這些田,搶走地契,卻隻給一吊錢!”
“家父苦苦哀求,被其家仆推搡打罵,摔在一旁磕了腦袋!甚至他派人來天香樓鬧,又往家裡打砸。若不是我小妹算不上美貌早被賣了去!可就算如此還是被他們擄走,鴻斷魚沉。我母親一口氣上不來,竟吊死在了房梁上!”
“偌大家業,頃刻散盡。我為男丁,實在羞愧!”
正堂衆人皆難掩痛惜之色。
連容一,都不再對這個莫名暗害主君的瘋子擺出嘲諷之色。
人心肉長,誰不動容呢?
容暄默然良久,捏了捏眉心,才輕聲道:“原來你就是傳聞中被夏氏庶子害得家破人亡者啊。夏家作惡多端,不知有多少百姓深受其害。你可願,與我,與我們,共抗之?”
段正明環顧四周,每一雙眼睛皆熠熠生輝。
他咽了下口水,怎麼都想不到自己這個商戶之子有一天能見到這般大的官。
他本想推拒,畢竟他聽說想為自家主持公道的紀京兆尹連官帽都丢了。可是,可是,那是他的父親母親,是他的阿妹啊……
一股滾燙的火焰在他心底轉着圈地灼燒,燒得他心裡沒底,又有點烤得眼珠發澀。
陡然間他就升起無窮的勇氣,擡眼上望:“國公爺,我知曉哪裡有鐵礦!我知曉一片他人未踏足的鐵礦!”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