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趙簡被平原君叫到了府上。
趙簡行過禮,落座,看着這位年過不惑仍風度翩翩的叔父,頓覺清風拂面。“叔父風采,今世無有能比者。”
“噫,簡,你可莫要謙虛。”趙勝眯着眼打趣, “聽聞,你迎到府上一位貌賽天仙又俠肝義膽的淑女?愚叔可等着做主婚人呢。”
侍女奉上栗子羹,趙簡端起一碗輕放到叔父面前。“叔父莫聽忽渾說。”
“親眼所見,如何渾說?”忽練完箭,聞着甜味就跑了過來。
趙勝将自己那碗端給兒子,打發他出去,叫他把門關上。
趙簡放下碗。忽而想到叔父剛言及“俠肝義膽”四字,知是街頭之事已傳開,叔父必已聽聞。他問:“聽說雨夜闖宮盜圖的,是一女子?”
趙勝何等才智,自然聽懂了他言外之意。“你懷疑這個孟弋?”
趙簡斟酌道:“此女身上疑點甚多,我已命人去查了。”
“你有數就好。”趙勝幾不可聞地歎口氣,“多事之秋,不要再出亂子了。我已叫亥的父親把他禁足了。”
趙簡明白過來。“亥受人挑撥了?”
趙勝嗤道:“亥自小被寵壞,不讀書不學禮,若他因鬥雞走狗與人打架,毫不為怪。若說為家國大義,嗬,我做夢都不信。”
那會是誰呢?這個節骨眼對秦公孫下手,隻會加速秦攻趙,十足的昏招。這麼一想,孟弋倒幫了趙國,趙簡一時拿不準她是不是奸細。
“是丹。”趙勝面色一冷。
坑殺四十萬趙軍後,秦軍未退,繼續東進,彼時趙國元氣大傷,提出議和,以六座城池為代價,換得秦國退兵。趙國獲得喘息的機會。後,虞卿進言,割六城壯大秦國,秦國強壯起來會繼續攻打趙國,倒不如将這六城給齊國,齊趙合縱,共同抗秦。趙王采納了虞卿的計策。眼看到嘴邊的肥肉飛了,秦王大怒,數次遣使問責,不斷往秦趙邊境增兵,惡戰一觸即發。趙王年輕氣盛,欲殺了秦質子異人洩憤。若非平原君等一幹骨鲠之臣勸阻,異人已成刀下鬼。
“殺了異人,秦兵隻會來得更快。丹為何這般糊塗!”趙勝越來越氣。看着眼前的簡,他無比遺憾,當初立的是簡就好了。
趙簡問:“叔父确定是王兄麼?”
趙勝正要說話,院中傳來阍人的聲音:“主人,宮中來人了。”
***
孟弋探過少祁口風,換了男裝,戴了鬥笠,溜出府門。
身後,一短褐打扮的侍衛靈辄悄悄跟上。
孟弋一路低着頭,生怕人見着似的,鬼鬼祟祟。
此女果然有異,莫非真是秦人細作?靈辄警惕性很強,跟得更緊了。
孟弋走上大北城的十字街,走到中間,拐進了一條東西巷,走幾步又進了一條南北巷,在一戶闊人門前停下。
靈辄躲在巷口,親眼看着阍人迎她入院。他知道這家的主人,呂不韋。
呂不韋何人?名揚列國的的衛國大商賈,久居邯鄲經商,與秦異人乃莫逆之交。靈辄握起了拳頭,孟弋果然是秦國奸細!她來見呂不韋,可是來送輿圖的?靈辄後悔沒帶幾個幫手。
孟弋脫了鞋履,踩着氍觎,急趨入内,恭敬施禮。
呂不韋笑道:“我猜着你該來了。”
“幸不辱命。”孟弋從袖中抽中一卷帛,攤開來,上面朱紅二色勾勒出一幅圖。
***
趙王宮。
趙丹頹喪地仰躺在虎皮榻上,淩亂的帛書、簡牍散落在榻上、地上,案幾翻倒。三年的長平之戰,催垮了這位血氣方剛的年輕君主,他一夜之間長出了白發。好容易秦兵退去,新納了樓姬,心氣沒平順多久,就聽說了樓姬和簡有舊。一口氣沒咽下,輿圖又丢了,昨日街頭又……
“大王。”趙勝跨入寝殿。
趙光腳踩在地闆,疾趨向趙勝,“叔父,您可來了!”立馬叫宮人安置坐具,奉上酒水肉蔬。
見趙丹兩眼血絲,趙勝的氣消去大半。“大王要愛惜自己。”
“唉!”趙丹從地上撿起帛書,“傳舍吏李點今晨送來的秦使手書。”
趙勝低眉看去。
呵,不愧是秦人,打起嘴仗也如狼似虎。秦使大罵趙國背信棄義不割地,還變本加厲向五歲孺子下手,禽獸行徑,令人發指。
“邯鄲四通之地,又潛伏了秦國細作,若秦國獲悉此事,借口發兵,可如何是好?”趙丹憂心忡忡。趙國元氣大傷,國力未恢複,此時開戰不是明智之舉。
趙勝消了的氣又聚了回來,“大王做決定前沒想過後果麼?”
“叔父懷疑我讓人幹的?” 趙丹愣了一愣,失笑,“我是想了殺了異人洩憤,可經叔父勸,我就冷靜了。”
數月前,秦兵不退,趙丹怒極,欲殺異人。趙勝力勸:質子如棄子,即或把異人押上前線,秦軍攻伐時也不會後退半分。秦太子安國君有二十幾個兒子,殺一個異人,斷得了秦國的根麼?大王今日殺了異人,明日秦軍就能豎起“報仇”的令旗再進數十裡,大王難道是嫌秦軍師出無名麼?
如當頭一棒,趙丹清醒了。
“今日喚叔父來,就是想請叔父徹查此事。真是小兒輩胡鬧也就罷了,若是有賊人操縱,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