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勝舒口氣:“隻要與大王無關,此事就好辦了。大王放心,愚叔定查個水落石出,堵住秦使的口。”耳邊響起來的路上簡的話:未必是王兄,王兄沖動自負、剛愎自用不假,可他不蠢,叔父先時已為他言明利弊,他不會蠢到搬起砸石頭砸自己腳。
有叔父在,趙丹心神都安穩了。下一息,卻聽叔父道:“我想請大王調一位幫手。”
“叔父看上誰了?盡管要去。”
“簡。”
趙丹一愕:“換個人吧。”
趙勝假裝不知他與簡之間那點龃龉,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道:“于公,事發時,簡是見證者;于私,他是大王的親弟,趙國的封君,骨肉至親。臣以為,此事由他參與徹查,正合适。”
叔父都稱“臣”了,趙丹隻好妥協。
趙勝告辭。邁出門檻,又回身,鄭重施禮:“大王,無論如何,先王立的是你。你是君,是兄,簡是臣,是弟。君臣和睦,兄弟同心,方可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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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辄盯了一個時辰左右,呂宅大門開了,呂不韋和孟弋自院内走出。
禦者将車趕來,呂不韋沒急着登車,問孟弋:“昨日你救了政?”
孟弋一訝。事情傳得這麼快?
“政被送回去時,我恰在質子府。”呂不韋笑說,“我替公子和夫人謝謝你。”
孟弋想起來,聽人說,呂不韋與秦異人相交甚歡,還将自己的愛姬送給了異人,看來傳言不虛。
“公子住在卯城,你有時間去瞧瞧政,那孩子很喜歡你。”
想起那小童,孟弋笑了。“好。”
目送呂不韋離去,孟弋原路返回。
靈辄松口氣,幸好這細作沒逃跑。
孟弋要去南市,路上經過幾戶娼家,她把鬥笠往下按了按。這時一家的門開了,一醉醺醺的男子摟着兩個女子向外走。孟弋不經意瞥見了男子樣貌,立即加快了步子。
男子打個酒嗝,後知後覺扭一扭頭,路上沒了人影。奇了,那人有點眼熟?不不不,看花了,怎麼會呢,那是個男子。
靈辄路過他身側,捂住鼻子才沒被酒氣、脂粉氣熏死,呸,浪蕩子。噫,這浪蕩子不是邯鄲巨富郭縱的少子郭起麼?孟弋認識他?等等,孟弋呢?
靈辄費了點力氣,在一條小岔巷跟上了孟弋。看來她是故意躲郭起。郭家商賈,走南闖北,見的人也多,莫非,郭起見過孟弋,知曉她是細作?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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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勝走到自己的車駕前,掀開車簾,一雙手扶他上車。“叔父。”
禦者鞭子落下,車緩緩離開宮城。
“這麼說,果與王兄無關。”聽了趙勝所言,趙簡下結論。
趙勝一笑:“還是你了解他,果然是兄弟。”
兄弟?趙簡臉上掀起嘲諷的笑。
趙勝笑意隐去。“叔父知道,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先王惠文王的第一位太子是長子悝,悝聰明好學,禮賢下士,深得惠文王喜愛。可惜,悝不幸染疫身亡。悝殁後,次子丹得立。丹常居深宮,性子優柔寡斷,搖擺不定。惠文王看丹的眼神越來越憂慮。過了一兩年,惠文王見燕姬生的兒子簡騎射娴熟,性格果斷,不覺又起了廢立之意。主意一經抛出,即遭到了重臣蔺相如和廉頗的一緻反對。兩人的理由也出奇的一緻:君忘沙丘之事乎?
惠文王遽然色變。
沙丘宮變,便是惠文王的父親武靈王廢立王後和太子引發的一場喋血慘案,一代雄主武靈王終落得個餓死離宮的下場。
惠文王遂不再提廢立之事。
可趙丹卻恨上了趙簡。明裡暗裡,沒少給趙簡挖坑使絆。先太後威後在時,趙丹還收斂些,太後一死,趙丹變本加厲。好在叔父平原君為人公道,有他這尊山嶽鎮着,兄弟二人也沒到刀兵相向的地步。誰料前不久又出了樓姬一事,趙勝氣得都要拔劍去替簡讨回公道了,被心腹門客攔下。
思及此,趙勝又在心底痛罵丹。“你們畢竟是兄弟,流着同樣的血脈。外寇犯邊,此時絕不可兄弟阋牆。”
叔父話中暗含警告,趙簡如何聽不出?“叔父放心,我不和他争。”
趙勝拍拍他肩,沉聲道:“丹另有要事交付你。”
***
孟弋去了南市。好幾家市肆都關了,許多市肆前原先豎着的指引标都倒了。她光顧過多次的一家食肆,門闆都結了蛛網了。長平之戰結束了,但趙國的傷口還在滴血。
行了些時,她在一家陶器的市肆停下,拍門。
“你怎麼來了?沒人看見吧?”屋内出來一個虬髯大漢,緊張地将她拽進屋。漢子又朝左右兩邊看看,确無可疑人,急急退回屋中,砰地關了門。
細作接頭了。靈辄快速掏出筆和牍闆,記下:南市陶肆。
日入時分,回到府上,靈辄向趙簡彙報:“公子,此女确系秦國奸細,她和呂不韋接頭了。抓不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