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發黴的牢房中,滿地屎溺,老鼠臭蟲亂爬,然這些穢物遠不如面前那倆人在一起給郭起造成的沖擊大,他呆呆地瞅着孟弋:“你來就來吧,你還帶他?”
孟弋不與他廢話:“我問你,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北郭纥的?你老實說,給你出主意劫我的,是不是他?”
趙簡撇頭看她,目露激賞,他怎麼就沒想到呢!她被郭起打暈那日,他已在調查嬴政遇刺一事了,北郭纥那時就起了心思,把水攪渾。
郭起迷茫:“什麼北郭纥?”
“郭起,你是男人麼?”趙簡譏諷。
郭起受了侮辱,脖子一梗:“廬陵君想親自檢驗?”
“……”孟弋扶額。
趙簡冷笑:“此賊今日在南市雇兇刺殺孟弋,孟弋都受傷了!是男人就把賊人揪出來!”
郭起大臉猛貼住栅欄,關切地看向孟弋:“那孫子敢動你?!等着,我出去剮了這狗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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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陰暗的牢房,呼吸到草木的芬芳,趙簡忍不住問孟弋如何想到郭起和北郭纥有瓜葛的。
孟弋說:“郭氏是邯鄲冶鐵大戶,鐵販十之八九要與他家打交道。我這人呢,雖說人品一般,可也不至惡劣到短短幾天内出現兩撥人要我性命。太巧了,世上沒那麼多巧合,過于巧合,就是有人搞鬼。”
趙簡拱手:“受教了。”招呼舒祺,“速點人手吧。”
牢房中奔出一人:“人呢?不等我?太不講義氣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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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起說,北郭纥在北郭、東郭、南郭皆有巢穴,隻是常居北郭而已。剩下東郭和南郭,郭起去過南郭那處宅子,自告奮勇當向導,慫恿舒祺:“立功的時候到了!”上馬時,不甘不願瞥了眼趙簡:“東郭北裡柳巷,門前有棵歪脖子樹,你可别找錯。”說完也不等趙簡答話,拍馬而去。
趙簡仰頭看看天,目光又回落至孟弋臉上。“天不早了,我叫虎送你回家。”
孟弋不搭理他,冷哼一聲,一馬當先沖向東方。
趙簡無奈,隻好跟上。等等,郭起說東郭何處,北裡柳巷?眉間堆出褶子,眼底失落,望着視野盡處逶迤成行的白楊榆柳出神。
柳巷……
“公子,快點呀!”孟弋遲遲等不來趙簡,回頭抱怨。
風刮起她的朱袍,衣袖翩翩,彷如熱烈的紅花怒放在黃沙古道上。趙簡笑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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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目的地,前方有條小河,一橋橫在河上。趙簡本是一馬當先,到橋邊驟然停下,惹得馬兒憤憤嘶鳴。
孟弋驅馬近前,眸光投向橋面,落日餘晖中,一女子立在橋中央,袅袅婷婷,脈脈凝視着趙簡。孟弋從那靜默無聲的眼波中,讀出了幾分哀怨癡纏的意味。再觀身旁的趙簡,下颌緊咬,她明了橋上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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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默默灑下,水波靜靜淌過。趙簡站在橋頭,孟樓站在橋中央。
不過兩月,而今再見,恍如隔世。
那時,議完八字,府上喜氣洋洋,仆人們忙碌碌準備婚禮用具,晴天霹靂傳來時,趙簡正眉眼帶笑挑選合卺禮用的匏瓜,而孟樓已成了趙丹的新婦。
“簡……”到了是孟樓先張口,未語淚先流。“你恨我麼?你應該恨我。我沒有辦法,我是被逼的,我……”
“夫人——”趙簡泠然打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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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弋識趣地招呼侍從先行離開,留趙簡和孟樓訴肺腑,此時橋都看不見了,趙簡還沒訴完肺腑,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這樁兄奪弟妻的醜聞,被邯鄲人津津樂道許久,身處旋渦中心的趙簡不知被多少張嘴嘲笑過多少遍。可詭異之處也正在此。趙簡什麼都沒做,連裝樣子鬧一鬧都沒,冷靜克制得不像個人。是膽小怯懦麼?
孟弋撲不滅心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觑觑左右,打馬湊到虎近旁,小聲道:“那是孟樓吧?她怎會在此?”
虎不想搭理她,可對着她一張笑臉,實在不好不理不睬:“樓家就住柳巷。據說孟樓母親病重,許是回家探母的。”
柳巷竟是趙簡的傷心地。讓他來此地抓人,真是難為他了。再見孟樓,他會說什麼做什麼?萬一失控……
“公子會不會亂了心智?被人看見可不好。”她委婉道。
虎臉孔一闆:“不可能!公子早就死心了。”
“哦?你如何曉得?你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孟弋抛出拙劣的激将法。
虎平素不像靈辄那般多話,今日被氣着了,遂打了話匣。“孟樓入宮三日,公子才得到消息,那時邯鄲城早傳得沸沸揚揚了,公子成了全城的笑柄尚不自知,還在高高興興準備婚禮!”虎氣紅了眼,罵了句,“大王混賬,樓家也不是什麼好鳥,醜事做下了,謠言滿天飛了,還把公子蒙在鼓裡。”
孟弋喟歎,趙簡太慘了,不管趙丹還是樓家亦或孟樓本人,都沒把他當回事。
說話間不知不覺到了柳巷深處,尋着了郭起口中那棵歪脖子樹。門鎖虛掩着,侍衛一腳踹開。
是邯鄲常見的中人之家院落,前後兩進,有堂有室,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虎一聲令下,侍從兩兩一組,逐間屋子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