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逐寸下移,還沒等來趙簡。孟弋漸感不安,擔憂道:“這麼久了還不回,他們該不會舊情複發,私奔了吧?”不是信口開河,此時風氣開放,男女私奔之風大盛,趙簡和孟樓畢竟都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舊情人眼淚婆娑,很難說趙簡能不能克制得住。
虎拉下臉:“不許污蔑公子!”
“不是污蔑,是人之常情。人非草木,人有七情六欲貪嗔癡……”孟弋面向正堂,背對大門,虎和她相向而站,忽見一角衣擺飄入門内,他輕咳幾聲,提醒孟弋閉嘴。奈何,孟弋說到興頭,停不下來,“……他又不是聖人,聖人尚不能忘情,何況凡夫俗子?舊情複燃再正常不過,诶,你要不要帶幾個人去河邊看看……你為何老咳嗽,着涼了?”虎咳嗽聲音越來越大,表情異常難看,撞鬼一般,眼神還不住朝大門方向飄,孟弋忽然意識到什麼,頓時脊背一涼。
笃、笃——腳步聲清晰可聞。
背後說人壞話不足為怪,誰人不被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可說壞話被抓現行就丢人了,還跌份。不過商人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不怕的就是丢人。她淡定地旋身,端的沒事人一樣,淡定一笑,淡定行禮:“公子,此處當是北郭纥的巢穴,侍衛們正在搜查,我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說着頭也不回,兔子狀竄向後院。
***
侍衛陸續回前院集合,前後都搜遍了,角落都沒放過,一無所獲。
趙簡眼風掃過站成一排的侍衛,疑惑的目光投向虎。虎像早有準備,回道:“還在後院。”
趙簡掀掀嘴角:“想必是發現重要物證了,我去看看。”
跨入後院,趙簡看見西牆跟堆着一堆柴草,孟弋正費勁往上爬。
“你在幹什麼?”
日暮黃昏,寂靜的院落突然飄起一道幽幽的聲音,孟弋駭得腳一滑,滾落下來。噼噼啪啪——柴跺塌了,柴草如出欄的家豬争相滑脫、掉落,孟弋整個人被掩埋了起來,發絲纏着幹草枯葉,臉上全是屑沫塵漬,衣裳被刮破脫線,活脫脫一野人。
趙簡大笑出聲,笑夠了,念及她手臂的傷,忙蹲下身,小心端起她手臂,輕輕扁起衣袖:“就不能顧惜顧惜自己?”
虎跟來,見到這一幕,愣住了。
手指靈活地解開繃帶,傷口無恙,趙簡方舒眉展眼。
“都結痂了,我沒說謊吧,隻破了層皮。”孟弋語氣輕巧。
趙簡複又纏上繃帶,挽個結,責備:“就沒見過你這般冒失的女子。”
“賈人走南闖北,這點小傷算什麼,當年初到南海,遭土人圍攻,腦後被砸破了,血流了一身,比這慘多了。”
趙簡仿佛吞了麥芒,嗓子生疼。伸手拉她出草垛,反被推開。趙簡困惑地看着她擡臂去夠篷在草上的黑羊皮。
趙簡筋管突突跳:“你爬柴垛,是為了這張羊皮?”
“對呀,你看毛色多好,能賣不少錢。五張黑公羊皮能換一個大夫呢。”孟弋抖抖黑羊皮,臉上洋溢着興奮的笑容。
趙簡的臉瞬時和羊皮一個色。冷靜,冷靜……
孟弋一手抓羊皮,一手撐地,作勢欲起身,倏地不動了,手指着腳埋的位置,臉慘白,雙唇哆嗦:“人……有人……”
趙簡反應極快,一把将她拔了出來。
孟弋眼神發虛,渾身冒冷汗。
“莫怕。”趙簡将她擋在身後,拔劍挑開那一處草堆,一顆人頭露了出來。
虎鼓着腮幫子吹響了骨哨。
***
樹枝枯草很快被清理幹淨,一具男屍全須全尾躺在地上。
“是北郭纥嗎?”孟弋蹲屍體旁,舉着根柴棍東戳西敲。
趙簡神色複雜地看向孟弋。确認藏在柴垛裡的是死人後,孟弋瞬間松懈下來,恢複正常,還大膽捱近屍體觀察。懼怕活人不怕死人,她到底經曆過什麼?不禁想起虎從榆邑查到的消息:十年前,榆邑大旱,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八歲的孟弋親眼看着母親和幼弟被餓死。
趙簡忽然不忍心看她。
“噫,看!他少了一隻耳朵!”孟弋大吼。
被撥拉出來時,屍體右耳沾了草窠,衆人沒注意,當孟弋把那些草窠捅掉,殘缺的右耳一下子暴露在視野中。
此時天已經黑了,虎舉着火把湊近觀察:“血是剛凝固的,肉的斷面很新。看來此人被殺死沒多久。”
趙簡判斷屍體就是北郭纥,“有人不想他張嘴。”
孟弋注意到北郭纥的右手死死捂着右腹部,舉棍一拄:“他在捂什麼?”
虎叫她退後,用刀托起了北郭纥僵直的手,門客羊午解開了他的衣襟,手探進去,拽出來一布卷,手一摸,裡面裹的有東西。放地上,解開來……羊午失聲叫:“耳、耳朵?”
一堆人耳。
有的新鮮,有的已經發黑、腐爛,還有的有白色蛆蟲在上面蠕動。
孟弋受不了這刺激,背過身,哕了……
趙簡遞上水囊和手絹。
“謝謝。”孟弋不講究,也不問是誰的,接過水囊就噙在口中。清水入喉,腦中鑽出一個清晰的念頭:耳朵,割耳代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