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震驚,一齊向孟弋襲來。虧得她還為欺騙趙簡而愧疚,殊不知,人家早就識破了自己的拙劣伎倆,将計就計。
孟弋譏諷:“原來公子是來此地勞軍啊。”
“你為趙國立了大功,我來接應你,難道不應該嗎?”趙簡笑着解了身上的披風,為孟弋披上。
“你胡說什麼?”孟弋直覺地面裂開一個大陷阱。
一記響亮的巴掌掴在她臉上,趙姬飽含怨恨的聲音震得她耳膜鼓鼓作響:“騙子!你害了我們母子!”
她魂不守舍一整日,為了兒子強撐到現在,卻不想孟弋竟然是個騙子。
孟弋腦袋嗡嗡響,未及反應,趙簡反手照準趙姬臉上就是重重一掌。
鐘離克看看孟弋,再看看趙簡,默默縮回了手。
趙簡出手太重了,趙姬跌撲倒地。嬴政被吓住了,哇哇大哭,趙姬忙摟住兒子。
院中響起舒祺炸雷般的咆哮:“人呢?跑了?這厮是誰?拖下來!”
孟弋忍着疼,循聲望去,舒祺立在呂不韋和異人藏身的馬車旁,兩名手下正從車廂往下拽一人……等等,舒祺說什麼,跑了?
郭起被拖出來扔在地上,雙目緊閉,四肢僵硬。
孟弋血液直沖腦門。
車上用來掩蔽的物什被悉數卸下,火把聚過來,亮如白晝,車中情形纖毫畢現,莫說人了,蟲都沒一隻。
異人和呂不韋跑了!
趙姬慘叫,母子抱頭痛哭。
禦者手指哆嗦着伸到郭起鼻下,一試之下,心涼了半截:“沒、沒、沒氣了……”主人沒了,他也活不成了。
孟弋頭腦昏昏,又吃了冷風,快站不穩了,後腰及時貼上一雙手。
***
孟弋被趙簡帶回府,沉默了一路。
跨過後院門檻,身後有人追來:“公子!”
趙簡手一招,少祁攙着孟弋先行進院。
郭起的死對孟弋是個不小的沖擊,二人野心勃勃答應呂不韋邀約時,誰料到會是這麼個結局?郭起不是好人,可關鍵時候也能維護她,憶起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孟弋倍覺傷感。明日,要如何向郭縱交代?
光線突地一暗,趙簡回來了。
啪啦——趙簡撂了一堆木牍在案上:“人為财死,鳥為食亡,我算開眼了。”
話裡的諷刺意味隔三裡地都能聞見,孟弋掃了一眼,隻見木牍左側清一色都有缺齒。這東西她再熟悉不過——契券。買賣中訂立的契約書寫在竹木上,再一剖為二,債主持右券。地契、房契債券、身契等等,莫不如是。“這是做什麼?”
“羊午從郭起身上搜出來的。”
孟弋心念一動,拿起一塊查看,債主的名字改成了郭起,塗掉的地方有明顯的刮痕,是書刀留下的痕迹。再捏起一塊來看,剜改成了她的名字。
答案呼之欲出。
這是入夥時,呂不韋承諾的報酬。孟弋失心瘋般笑了起來,郭起都涼了,要這些還有什麼用。
趙簡張口:“他沒死。”
“你沒開玩笑?”孟弋雙目圓睜。今夜,驚雷疊響呐。
“那禦者無知,以為沒氣息就是死了。幸好羊午粗通醫理,知曉此法不準,又探了郭起的頸間動脈,把了腕間的脈,确信他還有脈相。卻才羊午是回來報信的。郭起是被下了藥,導緻昏迷不醒,氣息微弱。醫工在診治了,那藥叫——”
“莨菪子!”孟弋脫口道。
郭起用莨菪子藥倒了監視者,轉頭自己又被藥倒了,真是諷刺。
趙簡揶揄:“莨菪子對付浪蕩子,挺配。”
他又提起一事,禦者回憶,車子軋過一條水溝,颠了下,如有人那時跳車逃跑,是不易察覺。
“葵,你被呂不韋算計了,他把你推出來,釣住我,他和異人金蟬脫殼了。”
孟弋怔然。自以為活了兩世,魑魅魍魉都看遍了,卻仍是低估了人性的險惡。當初她和郭起入夥,一面是為财,一面也是念在三家多年的情義,萬沒想到,呂不韋是在利用他們。
觀其面發白、唇打顫,趙簡撈起她冰冰涼的手,捂在掌心。
在逆旅,人多,夜黑,孟弋不覺有異,此刻燈燭大亮,暖香盈室,倆人又挨得如此近,昨夜情形清晰浮現,孟弋尴尬極了,欲掙開他。
趙簡豈看不穿她那點小心思,搦地一發緊了,孟弋動彈不得,氣咻咻推他:“你坐對面去。”
趙簡冷笑:“盜竊符節,暗助秦人,私通敵國,我百般替你遮掩,你不思回報,還敢給我掉臉色,哼,真是慣的你。左一個前未婚夫,右一個前心上人,你拿刀捅死我算了!”
天知道看清駕車的是鐘離克,他五髒六腑無一處不疼的。
孟弋不甘示弱,反唇相譏:“比不得公子,演技精湛,款款情話張口就來,平日對不少人說過吧?離間計更施展得爐火純青,怕不是得了孫子親傳?”
她忘不了趙姬那一巴掌,更忘不了政被帶走時,哭着喊“老師,你為什麼騙我!”
趙簡狠掐了一把她側腰,疼得她啊嗚直叫。“中山狼,疼死你算了!那麼多雙眼睛盯着,我不那麼說,你今晚就去牢裡陪你的好學生吧!”
孟弋啞口無言。
趙簡确是在救她。今晚随他去抓人的士卒,除了他的耳目親信,城防司的兵卒也不少。
不是不感動,可火都撒出去了,收也收不回,更拉不下臉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