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弋不屑地撇撇嘴。
這件事給趙簡的打擊不小。扪心自問,他不可謂不盡力,末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戰時,三令五申之下,城防尚且有如此漏洞,足見趙國吏治律法之腐朽。
見他情緒低落,孟弋勸慰。“這不怪你,好比一棵樹,根遭蟲蛀了,枝丫修剪得再好也無濟于事。”
趙簡似有所悟。
孟弋趁熱打鐵:“關不關押趙姬母子,都左右不了戰争的走向,不如做出假仁義的樣子,放了他們……”
“賬簿查得如何了?”趙簡打斷他。
孟弋失望透頂,絕望至極。勸說無濟于事,趙簡水潑不進,可恨自己又被軟禁,怎麼辦,拿刀逼他放了自己?
***
邯鄲東門外十裡,林中茅舍。
作樵夫裝扮的異人焦躁不安,隔一會子就出茅舍望望,四野靜谧,杳無人迹。
“兄長,日已偏西,子高莫不是哄我等?”
抛妻棄子,風餐露宿,提心吊膽數日,異人快垮了。
從邯鄲逃出後,他和呂不韋窩在這四下灌風的草廬裡,怕引來趙兵,不敢生火,饑渴難忍,便啃幾塊糒糗,喝幾口冷水,形同野人。
“斷然不會。子高是華陽夫人的族侄,接不到公子,他如何向夫人複命?”呂不韋遞上剛摘下的梨子,“脆得很,吃一個,清清肺火。”
異人哪有心情吃,抛妻棄子的負疚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夜夜噩夢連連,夢中,趙姬和政渾身淌血向他索命。
“兄長,我後悔了。”
趙姬是個弱女子,政還那麼小,縱僥幸趙丹饒她們不死,孤兒寡母在戰亂中如何活得下去?
呂不韋冷然:“不抛下她們,咱們都得死在趙國!”
多年的商海沉浮,呂不韋早練就了審時度勢的眼目,必要時狠辣的心腸,一切以利益為重,無可指摘。早前,在邯鄲與子高秘密會面後,他便暗暗等待秦軍的到來。中間出了變數,被趙簡盯上了。一番計較,他與異人商定,将計就計,利用孟弋吸住趙簡的眼睛,以趙姬母子為煙幕,他二人暗中逃走。
“犧牲是暫時的,咱們是為将來計。待公子手握乾坤,何愁趙國不放人?”
異人提振精神,狠狠咬了一口梨肉,權當那是趙丹的肉。
俄頃,死士疾趨而入,“來了!”
***
荒野小徑上,農人裝束的子高望着異人納頭便拜。
異人也跪了下去:“先生大恩,異人豈敢生受先生大禮?”
“公子,先生,危機之時,趕路要緊。待到了鹹陽,叙禮不遲。”呂不韋扶起二人。
子高颔首:“呂君所言極是。此地離邯鄲尚近,趙兵随時可能出沒。咱們速速上路,趕至王将軍大營,方可無虞。”
子高此行是秘密入趙與平原君晤面,隻帶了數名侍衛,因此甚為惶恐。子高請異人呂不韋車中坐了,親執鞭,驅馬前行。
白日西斜,車駕蕩起霭霭黃塵,異人回望來時路,莽莽榛榛,再也不見邯鄲城。
***
趙簡來找趙勝彙報異人、呂不韋逃脫一事。至午,趙勝留他用午膳,趙勝告知了子高入趙一事。
“議和?”趙簡驚詫。
“謀國者,須謀長遠。”
身為相邦,須有統握全局的眼光和謀略。戰與和,都隻是一種手段,随時而變。長平戰時,秦趙厮殺慘烈,中間也曾一度議和。
“為防動搖軍心,此事隻我和丹知曉,這就是為何子高從秦來,不走前線的西門反從東門入。可恨,秦人狼子野心,哪是議和,分明是要亡我趙國。”
東門、東門……
秦使來時入東門,走時出東門……呂不韋和異人正是從東門跑的!
箸從趙簡指間滑落。
襲擾他許久的疑霧登時消散。此前他疑惑,異人不受寵又久離秦土,呂不韋是衛人,更與秦廷八竿子打不着,縱他二人逃離邯鄲,秦宮是那麼好入的?原來是有秦人接應。
意識到被秦人耍弄的趙勝風度盡失,怒摔了碗盞。
趙簡勸:“叔父,消消氣,原也沒指望扣住異人逼退秦兵不是?好在他的妻兒還在我們手上。”
趙勝色緩。
議和破裂,唯有血戰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