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弋少女時代天南海北闖蕩,多财源也多危險,身邊有鐘離克那麼個穩重忠誠的兄長保護,若說心中沒半點漣漪是假的。所以,她抗婚時,頭一個想到的幫手就是鐘離克。可是鐘離克背叛了她。那時她就知道,兄長不會什麼事情都幫她。
後來,她稀裡糊塗遇到了趙簡,又稀裡糊塗嫁給了他。
他收留過她,親手殺了襲擊她的人,給了她富足優渥的生活,無微不至的照顧。可這些足以讓他把自己關在籠子裡嗎?
此時他就站在面前,眸中斑斑血絲。這些天,他一定痛苦極了。孟弋心生内疚,不想他再受折磨。她伸出雙手,捧住他憔悴的臉,認真地說:“我隻心悅你一人。”
仿若被雷電擊穿,趙簡四肢僵住,呼吸都停止了,天地山河都靜默。
“我喜歡你的皮囊,喜歡長夜同你纏綿,喜歡你為我撫琴彈奏……”
孟弋平靜地述說着令人面紅心跳的滾燙情話,趙簡激動地心髒都快跳出來了:“回來,不要走。”
孟弋輕歎:“可是,你隻是暫時被情愛沖昏了頭腦,等你冷靜下來,自然明白,光有兩情相悅是無法長久的,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趙簡心慌:“哪裡不一樣了?明明一模一樣!”
孟弋搖頭:“你想要一位夫人,而我隻想做自己,不想做誰的夫人。”
“做我的夫人哪裡不好?我給你想要的一切!”趙簡恨不能把心剜出來捧給她看。
“你看,你說‘給’,說明什麼?說明在你的潛意識裡,我需要依附你才能生存,就像菟絲附女蘿。①我要做松柏,我不攀附任何人。”
孟弋生出幾分看破滄海桑田的無力感,可眸子卻亮得驚人。
“我要什麼你都給,你此時這樣說,是你此時願意給,若有朝一日,你不願給了呢?我從不期待别人施舍,喜歡自己去掙。榆邑那場大旱災,很多饑民都以為貴人們會賜予活命的糧食,可是直到他們咽氣也沒有等來貴人們的善心。那時我就知道,能靠得住的隻有自己。”
趙簡動動唇欲争辯幾句,孟弋截斷他:“如果我總與你作對,好比這回,我在你眼皮子低下救走了趙姬嬴政,日後我再幹些出格的,惹你生氣,激怒趙氏,你還會無條件容忍我、縱容我嗎?”
趙簡啞然。
孟弋臉上寫着“看吧,我就知道”。“你是公子、封君,你要維護宗室的利益、趙國的利益。于你,嬴政是秦公孫,須提防、利用。于我,他不過一個可憐的被父親遺棄的孩子,他既拜我為師,我就要護他。”
趙簡默然片時,耐着性子企圖說服她:“你玩過六博,博戲六枚棋子,一枭五散,枭為貴,欲勝,必殺枭,殺枭是殺所貴也。②嬴政不是普通的孺子,他是那隻枭。我這麼做有錯嗎?”
站在他的立場,此言無懈可擊,孟弋說不出反駁的話。道不同不相為謀,兩人分開便是最好的結果。但是,思及他諸般溫柔體貼,冷情的話不忍說出口,一時間沉默了。
趙簡還當她聽進去了,輕柔地摟她入懷,鼻翼埋在她發間,深嗅她的氣息,蕩了多日的魂魄終于歸位了。“你我已昭告天地結為夫妻,注定要生兒育女白頭偕老的,莫要因外人傷了情分。”
生兒育女……
歸根結底,他想要的是一位合格的夫人。孟弋曉得分别的時刻來臨了,強忍眼眶的澀意:“我們分開吧。”
趙簡松開她,頹喪地後退幾步,看她的眼神冰冷陰鸷,像在看仇人。
“做、夢!”
趙簡努力了很久才平複心情。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這點,海枯石爛也不容更改。”趙簡的口吻不容置喙,“至于你所言,我們之間的隔閡和矛盾,我會反省。”
孟弋神情怅惘。
趙簡主動退了一步:“我不逼你,如果你不願随我回家,暫且回城西居住。不要再躲躲藏藏了,那院子破落成甚樣了,怎能住人?”
他說“回家”,孟弋心弦被撥動了,生出無限感動來。
“那趙姬母子?”
趙簡奉上定心丸:“武安城破,秦軍進逼,忽被綁架……一堆的麻煩,丹沒心思理會孤兒寡母,讓趙樞把她們母子接走,躲起來,莫出門,更不許逃離邯鄲。不然誰也救不了她們。”
孟弋抓住重要信息:“忽被綁架了?!”
趙簡神色凝重,掏出一枚玉帶鈎。
***
拔了武安後,秦軍攻勢出人意料地放緩了,築起防線,與趙軍對峙。虎狼之師轉性了?
“非也,非也,是秦軍要過年了。”
去監獄的途中,孟弋向諸讓等人解釋。
“不對呀,現下十月,過年尚早。”嬴政肅起臉,一闆一眼高聲糾正老師的錯誤。
瞧那小牛犢一般的勁頭,孟弋欣慰,年紀小就是好啊。他剛從獄中出來那兩日,霜打了般蔫嗒嗒的,這幾日吃飽喝足睡夠,又生龍活虎了。今日辦正事,原是不欲帶他的,可是趙姬病了。
形勢趨緩,有趙簡那番話作保,趙樞着急忙慌将女兒外孫接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