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人定,趙忽發出一聲慘叫,一個高顴骨的男子腳踩在他胸口,一把尖刀懸在眼皮上方,他渾身直打哆嗦,唇齒打顫。手腳被牢牢捆着,毫無反抗之力,他咧嘴大哭,哀求那人不要殺他。
他後悔,不該一個人偷跑出來找孟弋。那日,他甩開仆從的視線,悄悄從後門溜走,循着記憶,一個人來到南市。可到了南市,林立的店肆在他眼裡都長得差不多,又多岔道,沒有仆從引路,他找不到陶肆,也找不到糧肆。就在這時,這人出現了,将他騙來此處,用棍棒打暈。
“别嚎了!不是看你還有點用,現在就割了你的喉嚨。明日就是三天期限了,趙勝還不肯答應議和。”那人語氣癫狂,“剜掉你的眼珠子,趙勝明早一醒來就看見愛子的眼珠,你說,他會不會高興到失心瘋?”
“不要!來人啊!救救我!”趙忽扯開喉嚨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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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
趙勝于夢中驚醒。他做了個噩夢,夢裡,忽滿臉血,搖搖晃晃向他走來,哭着質問他為什麼不來救自己。
趙勝吓出一身冷汗,拼命安慰自己,不會的,夢都是反的,忽一定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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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孟弋沒料到。
牛畜斬釘截鐵:“是。他日間來賭,赢了我幾把,一副小人嘴臉,我氣不過,趁他不背,偷了他的玉佩。那厮日常為權貴做工,所得利物豐厚,我還當此物是他得來的賞賜。”
孟弋努力從腦海中調出為數不多的影像,是不太對,梓匠張不禮方臉高顴骨,典型的秦人長相,卻自稱楚人。他是三年前在糧肆對面開了店肆,那時正值長平之戰前夕。看來他是秦人刺入趙國内髒的釘子,來刺探情報的。
事不宜遲,來不及通知趙勝趙簡,鬼知道那瘋子能做出什麼來,耽擱半刻,忽都會有生命危險,孟弋決計立刻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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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店肆布局都差不多,前面是售貨的店肆,後頭是加工、起居的院子。幾人摸到張不禮店肆的後院,諸讓運臂力抛出撓鈎,鈎鎖牢牢抓在土牆中,他扽下繩索,确信咬緊了,足下發力猛奔,借助繩索之力翻上了牆。
蹑手蹑腳跳入院中,開了門,将同伴迎進來。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曾想被東牆邊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看見了。
屋中,張不禮最終沒敢将刀子捅下去。關鍵時候,手下提醒他,上頭有令,必須等夠三天,過了三天趙勝仍無動于衷,方可動手。
張不禮收回刀。還有一天,姑且等一等。
其實,不論明天趙勝作何選擇,他等來的都将是趙忽的屍首。擄來趙忽的那一刻,張不禮就沒想過讓他活着走出去,他要為慘死在趙王宮的同伴聲報仇。
聲是三年前和他一起來邯鄲的同伴,上頭命他們一個入王宮為侍女,監視趙王;一個潛伏在坊間,開家店肆,收集民間情報。現在,聲死了,他還活着。他要殺一個趙人,為聲抵命。
汪、汪——院中犬吠,張不禮心生警覺,下颌一揚,守在門口的手下會意,推門去看。
院子不大,今夜又有半彎月,院中情形看了個真真切切:“有人!!!”
一镖飛來,正中其咽喉,但到底遲了,沒切斷叫喊,屋中賊人一定聽到了。本想偷襲,卻栽到一條狗身上,隻得正面進攻了。
孟弋命令:“沖進去!”
正欲破門,屋中竄出三個人,兩下短兵相接,厮打起來。
孟弋被諸讓等人擋在身後,焦急難耐,觑了個時機,掣刀闖入屋中,張不禮正拖着忽準備下地窖。
見到來人,趙忽看到了救星,哇哇大哭。
見趙忽被五花大綁,衣物碎裂成條,沾染斑斑血迹,孟弋怒火燒身:“豬狗不如的畜生!”大喊一聲提刀掄上去。
張不禮是行家,孟弋野路子出身,硬拼拳腳哪裡是對手,接了幾招便破綻百出,刀脫手而飛。好在屋中貨物胡亂堆砌,她撿到什麼砸什麼。張不禮左支右绌,最後忍無可忍,一拳擊在孟弋面門。孟弋摔在木器堆上,張不禮不解恨,掣刀亂搠。
“不自量力的女人,我早想殺了你!”
起初他選的虐殺對象是對面的孟弋。張不禮很鄙夷這女商,和趙國女子一樣,也是個遊媚富貴的,鎮日抛頭露面,遊走于權貴之間,搭上了廬陵君趙簡,成功做了公子夫人。
難處在于,她近日不來南市,張不禮沒有機會下手,直到前幾日,意外的一幕被張不禮撞見了。
那日黃昏,他心灰意冷上了門闆,舉起最後一塊闆,将闆頭卡進槽道,望見對面停下一輛車。他将門闆虛虛豎着,窺伺對面。
不多時,黑頸客客氣氣送一少年出來。
車子離去,門闆傾倒砸在頭上,張不禮倏然清醒:那是平原君的少子趙忽。
恰好上頭下了命令,讓他綁架趙國要人,逼趙國君臣納地投降。張不禮尋思,趙忽是趙勝愛子,殺了他,更具震懾力。打定了主意,他伺機下手。兩日前,天賜良機,讓他撞上了獨自來南市的趙忽。
孟弋掙紮着在木器堆裡躲來躲去,兩手亂抓撓,抓到了一把剪燈花的小铗,狠狠刺向張不禮手腕。
張不禮刀脫手,惱羞成怒,死死掐住孟弋脖子:“讓趙簡給你收屍!”
“快來人啊,來人啊!”忽幹着急卻解不開繩索,拼盡全身力氣呼救。
餓了兩日,忽氣力虛弱,呼救聲微弱,院外和張不禮手下厮打的諸讓等人沒有聽見。
孟弋摳掐撕,可漸漸使不上勁,臉憋得通紅,唇發紫,意識漸漸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