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驿、右廪廨舍,全找遍了,都不見他人影。
他躲哪兒去了?趙簡絕望地想,難道連夜逃出城了?若真如此,也太沒骨氣了。他逃跑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定的放糧之策要怎麼辦,明日就要放糧了。
靈辄來報,嬴政來了。
“你老師不在。”
趙簡以為他來找孟弋的,可是孟弋昨夜沒留宿。
救趙忽,放糧,一系列麻煩事将兩人往一塊綁,兩人關系緩和許多,偶爾也有親密舉動,可孟弋始終沒有松口,趙簡說到做到,沒有硬逼她,一切都由着她性子來。
嬴政連連搖頭,鼓着大眼睛說:“我找你。”
趙簡一訝。自從嬴政救了孟弋,趙簡對他的态度大為好轉,發自内心把他當成了孟弋的學生,見面時也能友好相處,可二人關系卻不足以親密到他大早上登門。
迷茫中,趙簡看見嬴政拍拍手,兩名趙家仆人擡着一個麻袋放在地上,嬴政解開紮口的繩子,李斯鑽了出來。
“唉喲,憋死我了,幾步路都受不了。”
趙簡扶額。
這上蔡小吏,可真是别出心裁。
原來,李斯昨日自知捅了簍子,不敢回館驿,跑來向趙簡求助,卻看見趙豹登門。他不知趙簡會不會幫自己,轉頭奪路而逃。
他在城中不熟,走着走着走到一條死路。天幕漆黑,寒風呼嘯,又冷又餓,望着一戶人家門前的歪脖子樹,悲從中來,險些解腰帶上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牆内清脆的讀書音和北風一道入耳,他登時清醒,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李斯啊李斯,你真是個窩囊廢!舟車勞頓風塵仆仆來到趙國,是來上吊來了嗎?
他朝手掌心吐兩口唾沫,起跳,猛地一竄,扒住牆頭。
準備往下跳時,院中少年擡起頭:“李先生?”
做夢似的,李斯翻進了趙樞家,撞到了和母親怄氣自己罰站的嬴政。
在趙樞家過了一夜,一大早李斯就托嬴政送自己來見趙簡。形勢不明,他怕被趙豹逮着,就出此下策,鑽進了麻袋裡,讓人把自己扛進來。
趙簡深呼吸,令自己平靜下來。
“平陽君被相邦壓下去了,此事就此揭過。”
他先揚後抑,充分肯定了李斯的能力後,含蓄地提醒他下不為例。
“趙國與别的國家不同,要注意分寸。”
李斯固執道:“好比人生了疥瘡,不剜掉,如何能好?恕我直言,論骁勇剛健,趙國男兒不輸秦國男兒,連年遭秦侵吞,何故?就是因為封君太重,賞罰不明,律法不嚴……”
趙簡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命他趕緊去右廪準備放糧事宜。
***
李斯再去上任,吏員看他的眼神都帶着敬畏,做起事來配合多了,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再無牢騷怨言。
李斯頗為自得,這就是法的威力。官吏守法,百姓畏法,國家方可長治久安。可惜了,趙國上下都不懂。
翌日,在生死線徘徊掙紮多日的百姓領到了救濟糧。
孟弋長舒一氣,官方肯輸血,她肩頭膽子就小很多了。
***
五日後,李談親率三千死士開赴前線。
趙簡送走李談,即刻下令向權貴征糧。
起初很多人負隅頑抗,奈何趙勝下了死命令,兼之以身作則散盡家财招募死士,權貴門隻得咬碎牙齒自己吞,忍痛割肉。有宗室高官帶頭示範作用,其他富戶,一個個都老老實實納了糧。這個時候,誰都不願做出頭鳥。
在此之前,郭起就為孟弋做了許多貢獻,趙簡此次就沒再拔郭起的毛。
一時間怨聲載道,趙國上流最痛恨的不是秦人,而是趙簡、孟弋和李斯。
有人将孟弋赈濟百姓的善舉詳細彙報給了趙王,趙王倍感欣慰,對左右稱,有這樣的弟婦,是趙氏的榮耀。在近臣的建議下,趙丹賜了一塊“趙國義商”的牌表給孟弋,還賞賜了大量寶物。
趙豹得到消息,那近臣是彌子牟。他登門質問彌子牟:“你什麼意思?”
彌子牟反問:“平陽君知道葺嗎?”
趙豹當然知道。葺是個很能幹的大臣,與彌子牟不對付,彌子牟故意在趙丹面前保舉葺,趙丹将很多大事要事一股腦兒都丢給葺去做,大大超出了葺的能力範圍。葺害怕被追責,不到一年就棄官跑了。
“先高高捧起,才能狠狠摔死。”
彌子牟想故技重施。可是,用這種卑劣的招數對付自己的侄婦,趙豹踟躇。
彌子牟不着痕迹遞上刀子:“平陽君不心疼糧食了?”
“搶我的糧就是要我的命!”趙豹不再猶豫。“你說有法子除掉李斯,要等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