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雨未雨,霧蒙蒙的水汽鋪天罩地。
一輛裝飾豪奢的馬車在寬闊的道路上疾馳,驅至宮門前,被城門卒逼停。
“何人?”城門卒掀開車簾,見一老婦端坐其中,通身錦衣彩繡,滿頭珠翠,富貴又威嚴。
“小的有眼無珠,冒犯夫人,恕罪。”
此妪乃孟樓夫人的母親夏氏,孟樓得寵,母親也常出入宮中。
夫人不屑理會小人,眼睛都不閃一下,身旁侍奉的婢女氣勢洶洶開腔:“還不快些讓開!”
“是、是。”城門卒趕忙放行。
車子暢行無阻。
到了孟樓居住的棠殿,兩名侍女攙夏夫人下車。
夏夫人動作稍許遲疑。侍女一左一右挽住她:“夫人,請。”
夏夫人下了車,不慎崴了一下腳,侍女們一邊一個攙緊了她,生怕她再摔跌。
“夫人慢着些,前面的路須當心走。”
夏氏不滿地皺皺鼻子,沒說什麼,一步一步走得極為緩慢,雙腿禁不住打着哆嗦。
殿外侍立的宮人見夏夫人來了,忙要高聲禀報,被侍女擺手制止了。“老夫人想給夫人一個驚喜。”說着,她抛出一鼓鼓囊囊的錦袋給宮人,“拿去吧。”
“多謝夫人。”
沉甸甸的,全是錢。
“你們好生在外面守着,老夫人有體己話與夫人說,不許任何人打擾。”
“遵命。”
孟樓在寝殿中擺弄玉連環,解了許久都解不開,煩躁異常,急了一腦門子汗。她沒耐性,抓起來砸了。叫她不開心的東西,都該毀滅。
碎玉片滾落很遠,滾到門口,門口有一雙足慌地擡起避開。
“母親?”她喜出望外,站起身相迎,“來了怎不讓人通報一聲?”
“我兒,”夫人撩撩鬓發,緩聲道,“母親有話想單獨對你說。”
孟樓大袖一拂,宮女們齊齊退下。
孟樓近前扶母親,發現母親舉止奇怪,眼神閃躲,畏畏縮縮,如同被奪舍一般。
“母親,你怎麼了?”孟樓心生關切。
夏氏急嚷:“快走——”
話未說全,侍女一棍擊中其後頸,她兩眼一翻,直挺挺摔倒。
“你、你們……”
母親在自己的寝宮被貼身婢女擊昏,孟樓發懵,待反應過來要呼救時,長刀已經抵在了自己的頸前。
敢襲擊自己,真是活膩了。再一看,這婢女很是眼生,不……見過,見過一面。
“孟弋?”
“記性不錯。”
她認出來了,孟弋也懶得裝了。夏夫人的兩名侍女,是她和棄假冒的。
孟弋想了很久,孟樓居于深宮,外人很難接觸到她,除非她的家人。也是天意,手下人探得,夏夫人今日入宮見女兒。機會來了,孟弋在半道逼停了夏夫人的車,将禦者換掉,她和棄替換了夏氏近身侍女。
刀子一路上都頂在夏氏脊背上,她一路都很配合,不說不動,沒露馬腳,卻在見到女兒後,母性大發。好在棄早有準備,沒讓她得逞。
棄将門窗全關上,扯下帏帳,撕成一揸寬的布條,栓牢孟樓手腳。
初始的慌亂過後,得知刺客是孟弋,孟樓鎮定下來,還傲氣十足地笑了笑。“勇氣可嘉,想沒想過如何收場?不怕連累了你的好夫婿?聽聞他愛你如命,你就一點不擔心他?”
孟弋對孟樓刮目相看。她落在了自己手上,勝算全無,非但不害怕不求饒,還主動出擊,力圖打心理戰,擊垮孟弋,此女不容小觑。
“你犯在我手上,是我的手下敗将,沒你問話的份。”
孟樓眨眨眼,笑容單純又無辜,嬌聲道:“我可沒有死全家哦。”
孟弋揚手甩她一掌,留下令人神清氣爽紅手印。“我脾氣不好,你最好别惹我。”
孟樓喘着粗氣,焦急地望向外面,這群蠢奴,一個個都是死的麼?
“我還沒問,你先承認了。也好,省得浪費氣力。”孟弋頓了頓,音聲顫抖,“臨淄殺我全家,是你夥同彌子牟做下的?”
孟樓不知道哪個沒用的東西把她出賣了,尋思,知道就知道吧,你能奈我何?這兒是王宮,守衛森嚴,啥了你也休想活!
“不錯,是我。我還可以告訴你,是我慫恿彌子牟對你下手的。原想在趙國動手,你卻跑到齊國去了。彌子牟就聯系了齊相。齊相那人,一無是處,唯一擅長的就是貪财,比趙豹貪多了,送了一車錢,才把他喂飽。可他卻沒殺死你,真是頭豬。君太後那麼厲害,同胞弟竟蠢笨至斯!”
她的恨意不加掩飾,恨不能一口咬死孟弋。
孟弋不解:“為何?我幾時得罪過你?”
“無冤無仇。”
孟弋更疑惑了。
棄譏諷:“準是被瘋狗咬了,染了瘋狗病。”
孟樓置若罔聞,隻顧對着孟弋笑:“不殺你,等下一次秦人打來的時候,留着你繼續開倉放糧,救濟災民?不殺你,如何毀掉趙簡?”
孟弋呆了。她到底想幹什麼?跟百姓有甚關系,和趙簡又有什麼關系?
“殺了你,毀掉趙簡,才好對趙勝下手,再向廉頗、李牧下手,就容易了……”
孟弋沉默了。
“想不到吧?我的志向就是得到趙國。可是,有趙勝趙簡、廉頗李牧這些絆腳石在,我的夢想就實現不了。秦人答應我,隻要我答應為他們做事,就立我生的兒子為王,到那時,趙國就是我的。君太後可以掌齊國,樓太後為什麼不可以掌趙國?奔來,幾年前邯鄲被圍,城中糧食斷絕,趙國撐不住了,彌子牟加緊勸谏趙丹投降了,眼看要成功了,可是你——”孟樓眼神怨毒,“你和趙簡,還有那個楚人李斯,毀了這一切!哼,趙簡,我當初看不上他,現在更加看不上他。不能做趙王的男人,算什麼男人?都怪那該死的趙勝,我父親鼠目寸光,懼怕趙勝的權勢,應下了婚事,我怎麼可能答應。于是我就買通了彌子牟和筮史……”
孟樓越說越激動,語無倫次,整個人陷入一種癫狂狀态,五官都變形了,秀麗的容顔變得可怖。
欲望,是最好的毒藥。孟樓的狀态,顯然是被欲望侵蝕掉了神志。
孟弋不想再聽她的宏圖大志,冷然打斷她:“黑衣參與其中,是趙丹派去的,還是被你們買通的?”
最近幾天,孟弋一直苦苦思索不得其解。
孟樓沒有向之前那樣有問必答,她的理智暫時歸了位,眼珠滾動,掃視一圈門窗緊閉的宮殿,清楚了目下處境,心中撲騰起驚恐之感。
入宮以來,她在趙丹面前裝溫馴、裝賢淑,把自己遮掩地非常完美。她的野心,她的焦躁,隻能深埋于心底,沒有可以傾訴的人,久而久之,都憋出病了。剛剛,她終于可以一吐心中志向。被快意沖昏頭腦,險些忘了身在危險中。
她很快鎮定下來,勾起一邊嘴角,嘲諷意味十足。“想知道?耳朵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