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杳無音訊的槐回來了。孟弋開心,趙簡也跟着寬心。可随即就聽說,槐記着殺手的相貌。
趙簡感到恐懼,擔憂事情捂不住,害怕孟弋不管不顧要殺了趙丹報仇。絕對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趙簡敲打了槐,與他推心置腹:“你姊姊一直活在内疚裡,晚上覺都睡不好,明日見了,你瞧瞧她白了多少頭發。把那件事忘掉,爛在心裡,好好活着。”
過後他又後悔,擔心槐年紀小,心裡藏不住事。
老天成心和他作對,他哪裡會料到,槐認出了範無用……
——趙簡竟不知陰謀家如此多,他想過彌子牟很可能有份,卻從沒想過孟樓也參與其中,叔父趙豹險也些被拉進去。
更讓趙簡震驚的是,孟弋知曉一切後,悄無聲息地做好了籌劃,瞞着他除掉了範無用。範無用隻是小卒子,背後的主謀她更不可能放過。
真是天意如此,恰在那時趙丹疑神疑鬼要去祭拜父親,趙簡不得不離開,這就更方便孟弋複仇……
惜别時,孟弋乖順地窩在他懷裡不松手,倚在門邊眺望依依不舍看他離開。現在看來,這些反常之舉,正是她在同自己告别。
……
趙簡無比悔恨。
現在,能挽回她的唯一方式,就是将揭開遮蓋,讓罪惡暴露于太陽下。趙簡飛蛾撲火般再入王宮,他要将真相捅破。
趙丹半天沒說話,負手在空曠的大殿中踱了一圈,走到趙簡面前停下,睨着他:“你是說,寡人連同樓姬、彌氏,殺害孟弋一家?”
雖然趙簡隻說了黑衣,但趙丹已經猜到他心中所想。他的親弟,指責他用肮髒手段謀殺了趙國子民。
趙簡無畏無懼:“臣不敢,臣隻是向大王述說原委,孟弋有血海深仇,此舉實出無奈,請大王寬宥。”
趙丹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他舉起刀,腮肉橫顫,“我今日要替亡父教訓教訓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
“大王——”虛弱的聲音響起,兄弟二人同時轉身,見舒祺捂着左脅,邁着虛弱的步子進殿。
趙丹皺眉,“不是叫你好生将養?”
舒祺臉色極差,趙簡頓感不妙。
“請大王和公子移駕,平原君病危。”
“叔父!”
***
深秋,枯葉離枝,大雁離巢。
一派衰之象中,賢公子平原君趙勝走完了他的一生,阖目安詳地躺在梓棺中。身後的哀榮、世人的評說,是非功過,都與他無關了。
趙丹以遠逾封君規格的喪禮厚葬叔父,他悲痛萬分,多日不理朝政。
叔父辭世,趙丹和趙簡之間的劍拔弩張局面暫時瓦解。感念邯鄲之圍中平原君的勞心勞力,百姓和軍士自發至門前吊唁,一時間誰也無心去捉孟弋了。無形中,趙勝以自己的死,為孟弋争得了時間。
?
趙簡為叔父守靈,幾日下來,形銷骨立,在魏夫人親自勸說下,他才肯歇息。
禁不住孟弋離開和叔父辭世的雙重打擊,趙簡一躺下就病了,發熱不退,呓語不斷,開始還叫幾聲叔父,後來全是“葵”……
自幼照料他的少祁哭紅了眼,自責不已,夫人出門時,為什麼不攔着?!
第五天,燒退了,趙簡勉強能進食。躺了多日渾身難受,望望窗外,天氣不錯,洗沐後,舉步到院中走動走動。
少祁觀他神色好些了,掏出一份禮單給他過目。
禮物是趙樞家送來的,以嬴政的名義。
“趙姬和嬴政要回秦國了,感念公子恩德,聽說公子病了,派人送了禮物問候。”
送嬴政歸秦趙簡早就知道,朝堂上吵來吵去總算塵埃落定。這回他沒有反對。老秦王死了,子楚是未來的秦王,他統共倆兒子,趙國再扣住他的長子不放,是自掘墳墓。
趙簡把禮單交還少祁,想去校場練劍,腳步剛邁開就停下。學生要回秦國了,老師無動于衷?老師失蹤了,作為學生,居然一點不關心?
他呼吸急促,立即叫虎和靈辄去打聽,嬴政哪天回國。
“公子,就是今天。”
***
趙國重臣親送趙姬嬴政母子出城門。
趙姬告别了生身父母,告别故土,奔赴未知的命運。她告訴自己不怕,這條路,許多趙女走過,她也走得。
“停下!孟弋!你下來,你不能走!”
車隊駛出一亭,有人飛馬追來,嬴政鑽出車子望,發現是趙簡。
護送嬴政回國的趙國軍士懵了,廬陵君何意,是來阻攔的?
嬴政轉轉眼珠,跳下車,吩咐禦者:“往前走,不許停。”又點了兩名士兵,“你們兩個,留下。”
趙簡追來時,車隊已駛出一段距離,他估了眼,能追上,可是讨厭的小鬼攔腰将他抱住。
“我不是質子了,我是秦國的公孫,廬陵君執意追趕,想挑起秦趙争端?”
“閉嘴!讓你老師下車,我知道她在車上,把她交給我,我不攔你。她是我的夫人,她不能和你們走!”
嬴政不給他留面子,“可笑,你一個大男人,看不好自己的夫人,把她弄丢了,反誣賴我一個小孩兒?”
趙簡徹底失控,提溜着嬴政胳膊就要把他掼倒,突然,車隊停了下來。他心頭狂喜,發足疾奔。嬴政臉垮了,拼命追上去。
未及跟前,琴音淙淙流出,伴着幽怨的女聲。
“陟彼曆山兮崔嵬……”
是他彈給她聽的《思親操》,思親……親……
她在怪他。
“……父母遠兮,吾将安歸?”聲音透出決絕。
父母都不在了,她将何所依?
趙簡雙腿千斤重,拔不動了。他聽懂了她歌聲裡的種種,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隐瞞她,自以為是保全她,卻将她蒙在鼓裡。她怎麼可能渾渾噩噩過一輩子,讓仇人逍遙在外?
他終于懂了,可是太晚了。
嬴政輕聲說:“老師讓我告訴你:一别兩寬,各生歡喜。”說完,催促士兵:“上馬,快走!”
車隊迤逦向西,蕩起藹藹塵雨。
趙簡倔強地站着,站着,仿佛隻要站得夠久,那人就會回來。
琴聲停止,孟弋低着頭問:“走了麼?”
嬴政鑽出去望,不一會兒縮了回來,“沒走,倒下了……莫擔心,他的侍衛來了。”
孟弋舍了琴,也倒下了,喃喃:“一别兩寬,各生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