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姬摸摸他的頭，“明天就見着了。”

她已經派宮人去館驿給孟弋傳口信了。

然而，孟弋此時不在館驿，寺人沒見到她本人，因此她不知道明日秦王會派人傳召她入宮，更不知道秦王認為她已經不配做嬴政的老師了。

***

孟弋正在渭水北岸的鹹陽市，這裡是鹹陽最大的市場。既然要重操舊業，就要深入市場，了解秦國的商情。

每路過一家店肆，她都要止步觀望觀望，感興趣的會進去看看，挑挑揀揀，就是不買。

發現她拿起又放下的多是髹了漆的器物，黑頸猜到：“主人想做漆器生意？”

孟弋點頭又搖頭，“不全對。”

棄笑了：“那你到底想做什麼營生？”

這個問題，昨日呂不韋也問過。

孟弋入鹹陽時，呂不韋安排她到館驿落腳。既來之則安之，身邊又有棄和黑頸，住哪裡都無所謂，館驿又不要錢，節省了很大一筆開支，待尋到合适的宅子，再搬出去。

入城那日，匆匆一眼，呂不韋就馬不停蹄入宮面君了，他諸事纏身，直到昨日，才來館驿正式與孟弋相見。

“生怕你不願見我。”呂不韋進門先告罪。

從決定入秦的那日，孟弋就做好了準備，與呂不韋打交道是無可避免的，切忌意氣用事。

“孟弋怎敢将丞相拒之門外？”

呂不韋今非昔比，是當今秦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孟弋在館驿都聽說了，他馬上就是丞相了，隻等安國君喪期滿，子楚行過即登基大禮，就要昭告天下了。她什麼身份，豈能在秦相面前放肆。

“你呀，嘴上還是一點不饒人。”

呂不韋笑着虛點點她，又解釋起了當日邯鄲事。

“形勢所迫，不得不為之。隻有我和大王先脫身，大家才能安全，不然都要困死在邯鄲。抛下她們母子，大王不痛心？我不痛心？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呂不韋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痛苦神色。

孟弋心中冷笑。

呂不韋自我剖白完，話鋒一轉，“政年紀小，對大王有所誤解，他最聽你的話，你要多多開導，父子哪有隔夜仇？須知，大王非止他一個兒子……”

合着是有事讓她辦。這位從前的奸商，未來的權相，城府之深、算計之狠，永葆本色。

孟弋說：“好呀。”

呂不韋心情大好，問起孟弋将來有何打算。

孟弋說：“沒想好，有點譜了。”

呂不韋接口道，他在鹹陽有些産業，他國事纏身，無暇顧及商賈之事，正想找人接手。

孟弋一點就通，呂丞相這是想找個穩妥的夥計，自己退居幕後，順便再讓她欠一份天大的人情。

孟弋不願意，卻也沒馬上拒絕，“容我考慮考慮。”

她不會再為呂不韋做事了，除了逃出邯鄲被他算計了一回，近日又有一件事令她心生疑窦。在新鄭館驿沒找到的那個半夜扒拉門栓，被她砍了二指的賊人，入鹹陽時被她看見了。那人右手食指中指用布包着，跟在秦使身邊。而秦使，是呂不韋的人。

在呂不韋聽來，“考慮考慮”就是拒絕的意思了，他笑着擺擺手，“也罷，人大了主意也大了，不是當年的小丫頭了。”

提起當年，孟弋想到了父親，呂不韋也想到了。弋氏的遭際他在鹹陽也聽說了，好生安撫孟弋一番，“你來秦國是對的，日後有難處，盡管來找我……”

叫賣聲入耳，孟弋回過神，這位未來的權相，到底有幾張臉啊。

黑頸拍了她一下，低語：“有人跟着我們，你和棄繼續往前走，我去把他揪來。”

孟弋囑咐：“小心點。”

市中人擠人，方便黑頸行事，他假裝被人群擠散，借着一貨郎架子避避身，偷偷一看，那人不知就裡，還在跟着主人。黑頸再次彙入人流，悄悄追上那人，然後突然拔刀，刀子頂着那人的背。“别喊、别回頭，當什麼事沒有，往前走。”

黑頸把人逼到一處偏僻的牆根，孟弋和棄也到了。

那人看看三人：“你們幹什麼？”

黑頸惡狠狠的，“該我問你。盯我們的梢，要幹什麼？不說宰了你！”

那人警告：“這兒是秦國，殺人是犯法的！”

“是麼？”孟弋扯掉他右手指上纏的布，兩節斷指赫然暴露。

“夜闖門戶，秦律如何規定的，枭首還是棄市？”

被認出來了，那人鎮定得很，“你不能殺我，我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