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
孟弋招招手。椿近前,孟弋附耳囑咐幾句,椿看看她,再瞅瞅那婦人,折身去了内室。
很快就出來了,手上多了個包袱皮。打開來,裡面包着一卷織物,紋樣精美,啬夫妻從未見過這樣織法,叫不上名字,摸一摸,細膩光滑,卻比一般的絲要硬。
“這叫絇,麻絲混紡,是邯鄲物産。”孟弋說,“初次見面,麻煩你許多,實在過意不去,此物贈與你,裁身衣裳,還請笑納。”
椿鼓鼓腮幫子,主人也太大方了吧。
啬夫妻推辭:“這樣好的東西,拿到市肆中賣,怕是搶都不夠搶的,我哪敢要?”
孟弋笑容謙遜:“賣?實不相瞞,這樣的東西,我多的是,也想盡快出手,隻是初來乍到……”
啬夫妻一拍胸脯:“嗐,夫人早說,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傳舍迎來送往,有入住的客人需要買些貨物,有的客人需要出售些貨物,他們人生地不熟此,于是啬夫兩口子便開辟出了一條生财的門道。今日她來見孟弋,原也是揣了心思的,沒想到孟弋主動說破了,真是打瞌睡碰到枕頭了。
啬夫妻雷厲風行,後晌就領來了買主。
孟弋高高興興在傳舍把生意做起來了。
啬夫妻動員能力非同一般,不出幾日,縣裡稍有頭臉的人家,都穿起了邯鄲絇做的新衣,新料子,新花色,哪個愛俏的不喜歡呢。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縣裡最大的販絲布的範沛不樂意了。
布肆近幾日生意驟然遇冷,買布的人少了很多,範沛心情很不好。來到後宅,卻見自家女眷拉着鄰家婦有說有笑,他聽了一耳朵,聽見什麼“傳舍……夫人……邯鄲絇……”
範沛恍然,怪道沒人買他家的絲布,原來是有人搶生意!再看自家女眷豔羨鄰家婦新衣的神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白眼狼!
範沛邪火無處撒,去尋了自己的好兄弟縣尉王然到市中喝悶酒。
“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惹,給兄長氣受?說出來,小弟為兄長出氣!”
範沛悶一口酒,道明了原委。
王然與範沛一起撒尿和泥長大的,一聽有人搶老兄生意,勃然大怒。“我定與兄長出氣!”
“能入住傳舍的,都是有身份的,兄弟不可魯莽。”
“身份?”王然傲氣十足,“這裡是藍田,龍來了也得給我盤着!”
王然的底氣來自家族,王氏是藍田第一大族,縣中半數官吏都與王氏沾親帶故。傳舍中住的不過是個外來的女子,怕個鳥!
王然又問了些情況,胸有成竹道:“兄長隻管放心,且叫她風光幾天,等到了第十一日,有她好看!”
“十一日?”範沛咕哝着,忽然想到什麼,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兄弟!”
***
日暮,房中燈油用罄了,椿出了院子,去找仆隸添燈油,忽然被人捂住嘴橫拖直拽到大楝樹後。
手掌松開,椿呼吸自由,正要叫人,頭頂落下一道聲音:“别喊,丫頭,是我……”
椿猛回頭,吃了一驚:“叔父?!”
***
日光傾灑在瓦楞上,章台宮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嬴政挺直了腰背端坐。
老師走了,母親被禁足,他每日都被人看得死死的,今日又到了呂不韋進講的日子,他不停地暗示自己:忍忍忍。
紅日一寸寸高升,呂不韋還沒來,這不像他的作風。
坐久了脊背難受,嬴政塌下腰想放松放松,腳步聲向殿中傳來。他哧溜坐直了。
“拜見太子!”來人行大禮。
嬴政兩眼冒光:“李斯!”
呂不韋今日要與子楚一道,接見燕國來使。李斯現下是他的舍人,他知李斯與太子在邯鄲有舊,便命李斯前來代講。
李斯求之不得,欣然從命。
“太子可還記得,邯鄲分别時,臣說過,咱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嬴政跑過來,一拳垂在他肩上,開心地笑了:“當然記得!”
李斯也呵呵笑。
叙舊完,李斯拿出了孟弋的信。
嬴政捧着書信,吸溜鼻子:“不知老師如何了……”
***
孟弋到藍田的第十一天,從邯鄲帶來的絇賣掉了大半,她想,等安頓下來,就派個人回邯鄲,叫諸讓多送些來。想到邯鄲,神色一暗。
棄見狀忙道:“想不到這東西如此受歡迎。”
孟弋說:“絇是絲麻混紡,比布貴些,卻比純絲帛絹便宜,咱們要價不高,所以好賣。”
秦律,十一錢換一布,布的标準規格是長八尺、寬二尺五寸。孟弋算了算,将同樣規格的絇賣三十三錢,再給啬夫妻十分之一的抽成。啬夫妻幫她推銷起來格外賣力,故而絇非常走俏。
啪——椿失手打碎了燈碗。
“主人恕罪!主人恕罪!”
棄納悶:“這孩子撞邪了?早間進食才打翻了陶豆。”
孟弋正要問,啬夫妻又引來了一位主顧。
孟弋趕忙招待客人。
對方要得多,人也爽快,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孟弋掂了掂沉甸甸的錢,笑得合不攏嘴,正美着,院中吆五喝六闖來一幫人。
“好大的膽子,非法交易!來人啊,給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