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連續超過十日進行交易的,即為商賈,商賈必須到市中進行交易,否則就是違法。
那個叫王然的縣尉質問啬夫妻:“你,說,第幾日了?”
啬夫妻看眼孟弋,畏畏縮縮道:“十一日。”
王然又問買主:“可收了你的錢?”
買主點頭。
孟弋蓦然驚醒:被釣魚執法了。她犀利的眸光射向啬夫妻,那婦人垂着頭,不敢看她。
王然看眼孟弋,譏笑:“傳舍非交易之所,你連續十一日在此販售,人證物證并在,人贓俱獲,還想抵賴?”
孟弋不得不認栽。秦律就是如此嚴苛。被小人抓了小辮子,無可辯駁。眼睜睜看着這群豺狼卷走了剩下的存貨和錢物,阻止不得,心裡怄死了。
掃蕩完畢,縣卒收隊,王然押後,走到門口突然回頭沖孟弋吹口哨:“似你這般,别在傳舍交易了,去女闾交易最合适不過了。”
女闾?後世的紅燈區。
孟弋臉色發青,想罵那畜生八輩祖宗,那畜生已經大笑着揚長離去了。
椿端了盆水追出去,“嘩啦”一聲潑上去。
“夫人……夫人……唉喲,我沒臉做人了。”啬夫妻左右開弓扇自己耳光。
棄啐了一口:“甭裝了。人和畜生比,人是不是要多長一顆良心?摸摸你的良心,我們夫人可虧了你?你竟夥同那鳥縣尉下套?黑心爛肺!”
啬夫妻臊得慌,“貴人自京中來,不曉得這窮鄉僻壤多刁民。王家是藍田一霸,誰敢惹他?我有把柄被他拿捏了,不敢不從,今日說出來,也不怕貴人笑話……”
秦律森嚴,每戶都要上報家資,按家資征稅,即财産稅。啬夫兩口子上報的家資,自然摘出了私底下當掮客賺的錢财。王然威脅他們要去縣中告發,兩口子不得不就範。
“……若被揭發,我們就要卷鋪蓋滾出傳舍喝西北風了。我的兒子在縣中做吏,我要敢不從,王然會拿我兒子開刀。夫人,此事都怪王然那狗東西。他說任誰在藍田地面做買賣,都得先孝敬他。”生怕孟弋不信,啬夫妻指天起誓。
生意場上,真真假假,孟弋見多了,也懶得追究,淡淡瞥她一眼,“占便宜誰不想,可吃相得好看,不能兩頭吃,你說對吧?”
一邊吃着她的回扣,一邊不敢得罪公人,轉手就把她賣了。真當她可欺?
婦人是人精,立刻把錢吐了出來,還額外賠了孟弋一些本錢。
回到下處,越想越心疼錢,捶胸哀嚎。
“瞅你那點出息,”啬夫譏笑,“等着瞧吧,等那兩位回來,有王家好看的。作威作福多年,也該他家倒黴了。”
妻子立刻止住嚎哭,問丈夫:“縣啬夫會收拾王然?那位夫人到底什麼來頭?”
啬夫回憶,那日縣丞說,近日鹹陽有一位夫人要下榻傳舍,讓他用心招待。當時縣丞急着陪同縣啬夫下鄉督課農事,匆匆交代完就離開了,啬夫沒來得及多問,也就沒多想。
上面交代事情籠統而含混,能指望下面辦多好?啬夫開動八百個心眼子揣摩,來者許是鹹陽哪位貴人的眷屬,撥給一處僻靜寬敞的院落,差不多了。
可現下他深恨自己太蠢了。
“一個年輕女子,持着丞相府開具的公驗?她的随從在拾掇縣衙十字街附近的宅子……我聽公人說,那宅子可是留給丞相家的管事來收租時居住的,丞相……現在看,這個孟弋,搞不好是丞相的眷屬。”
妻子一巴掌扇他臉上:“死鬼,你不早說?!”
“早說了王然還敢把人往死裡得罪?愚蠢。”
王然仗勢欺人,啬夫懷恨已久,可自己位卑勢小,鬥他不過。如今可算讓他逮到機會了。王然借販絇一事發難,啬夫瞞下了孟弋的身份,隻說是鹹陽某位小吏的眷屬,路過藍田。小吏的眷屬王然自不會放在眼裡,于是蠢兮兮地虎口拔須了。
孟弋受了損失,不會善罷甘休。這就叫引虎驅狼。
妻子不信:“我觀那夫人是個泥捏的,沒什麼脾性。”
啬夫冷笑:“王然那頭蠢豬,能把泥人氣出土性來,你瞧好吧。”
妻子不知他葫蘆裡買的什麼藥,再問他卻不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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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搶了貨物,黑頸忍不下這啞巴虧,要去搶回來。被孟弋喝止。
“這兒是秦國,秦律就是這麼定的,秦王和秦相來了也得依律判案。要怪隻能怪咱們不熟悉秦律,吃了不懂法的虧,罷了,吃一塹長一智,權當是送給先生的束脩了。這裡不比邯鄲,更不比鹹陽,一切要小心行事。呂家管家回來以前,咱們不可輕舉妄動。管家是有事耽擱了麼?”
藍田到鹹陽,不過兩日日程,管家去了這麼多天了,怎麼還不回來?孟弋有些焦慮。
相比那個爛縣尉,真正的危險來自椿那位叔父。椿……孟弋忽然眼珠一轉,盯向椿。
椿正心虛着,被她這麼一瞧,腿一軟,險險跪倒:“不消主人問,我說。”
她求孟弋收留的理由就是熟悉律法,可販絇一事,椿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提醒,蹊跷得很,好似故意看孟弋犯法。實則不然。椿是窮苦人,沒見過大錢,更沒和人做過買賣,對交易之法一竅不懂。她熟悉的,是偷竊、盜賊相關的律法,因為窮人稍不留神就會沾惹上這些麻煩。
一屋子人都哭笑不得。棄又問她這兩日神魂不定是為何。
椿說:“夜裡沒睡好,精氣神不足。”
撒謊。棄還要再問,被孟弋制止了。
“從現在開始,咱們要從頭學習秦律。”
花錢買教訓,教訓就是,學好律法,走遍秦國都不怕。明日就去縣衙問問,縣中教律法的是誰。
提到縣衙,黑頸插了一嘴:“咱們是奉命來藍田,呂不韋早就知會過藍田縣,王賊安敢如此大膽?難道縣衙不買呂不韋的賬”
孟弋被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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