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椿瞪着倆眼珠子發愣。
叔父的出現,令她神智大亂。
“……傻孩子,孟弋是趙人,不是好人,你被她騙了。還記得你不禮叔麼?他去邯鄲刺探軍情,被孟弋殺了。叔父此來就是為不禮報仇的。椿,你叫上梁,趕緊跟我走……”
椿當然記得張不禮,是她家鄰居,待她們姐弟可好了,經常送吃的送喝的,不然她們早餓死了。不禮叔和父親一起入了行伍,後來再沒見過他,問父親,父親也答不上來。原來,他是去趙國做間諜了。
那麼好的一個人,被主人殺了。
叔父給她兩個選擇,要麼離開孟弋,要麼殺了孟弋。
殺了孟弋……
她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陶瓶。
***
範氏的布肆也賣起了邯鄲絇,一傳十十傳百,縣中大戶快将布肆的門檻踏破了。
“你家也開始賣了?不是傳舍才有麼?”
布肆夥計說:“嗐,人心不古,這本來就是我家主人從邯鄲運來的,被傳舍啬夫兩口子偷去了。”
“啊?告官沒?”
“沒,鄉裡鄉親,主人不願鬧太難看。”
“範先生好人呐……”
黑頸在街上聽着了,一口唾沫從喉中飛出,竄到了布肆門上。
主人要租賃市肆,黑頸是來考察的,經過範家布肆,居然撞破了大秘密。好麼,王賊口口聲聲依法沒收非法交易的錢、物充公,充公充公,充到這兒來了!
“主人,那家布肆是範家私營的,不是官府開的,他們中飽私囊,太可恨了!”
“可不是麼……”啬夫妻慌慌張張跑來,“我正要向夫人說呢,我打探仔細了,起因是範家眼紅夫人搶了他家生意,王然那惡煞和他狼狽為奸,就設了圈套。”
“豈有此理!”孟弋胸中壓抑多時的火苗一下子竄了起來。
若是充公,這個暗虧吃了也罷,可現下,對方明擺着是搶劫。是可忍,孰不可忍!
“走,去縣衙,告官!”
啬夫妻暗暗竊喜,果然被死鬼料中了。
啬夫常年與各色人物打交道,對人性洞察深刻。王然和範沛沆瀣一氣、蛇鼠一窩,都是雁過拔毛的悭啬貨,于是慫恿他們,絇可是好東西,充公太可惜了,縣啬夫和縣丞都不在縣中,天賜良機。這位夫人過不幾日就要走了,無須畏懼。
那倆貪婪的蠢貨中了計,大搖大擺把絇擺在肆中兜售。
啬夫妻再來使激将法,挑唆孟弋與王範兩家鬥。
孟弋走到院中就清醒了,呂家管家尚未歸,她去縣衙告狀,縣衙未必買她的賬。再說,啬夫兩口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怕不是他們的驅虎吞狼之計?
孟弋去而複返,啬夫妻很失望。
***
鹹陽,丞相府傳舍。
李斯讀書讀倦了,打了盆冷水洗臉,臉剛紮入盆中,仆役來禀報:“先生,有個叫徐良的求見。”
“徐良?誰?不認識,不見。”
仆役應聲離去。
“等等!”李斯叫住他,“可是缺了兩根指頭的?”
孟弋離開鹹陽前,并沒有放棄自己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眼線”,暗中警告他,一有發現,立即去丞相府找李斯。
李斯擦幹臉,徐良就來了,帶來一個重大消息。
李斯立時就坐不住了。
火急火燎去見呂不韋,登堂就喊:“丞相,孟弋有危險!”
***
孟弋頭痛,躺在榻上,椿按着棄教的法子為她按摩。
椿說:“主人,你方才可威風了,長刀在手,要殺人一樣……”
孟弋笑了:“能讓人看出來叫什麼威風?叫蠢。藍田這幾個蠢貨,不配我殺。”
椿手上一頓,低聲問:“你殺過人?”
“當然了,不然我怎麼活到現在?”
椿眼裡的光熄滅了。
過了會子,她停下手,說:“主人,我給你倒碗饴蜜水來。”
“好。”
椿走到外間,從罐中舀了一勺饴蜜放入碗中,警惕地回望了眼屏風,從袖中摸出一隻小瓶,抖抖索索拔開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