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侍者望着廊上翹首以待的傻子直樂,真是執着啊,天天這麼傻站。
半月前,有個風塵仆仆的家夥來府上遞名谒,鞋履都磨爛了,自報家門:“我是韓國來的鄭國。”
負責接待客人的谒者瞪他:“什麼韓國鄭國,你把鄭國複國了?”
鄭國都被韓國滅了一百多年了,這家夥沒睡醒嗎?
“不不不——小人是韓國人,名字叫鄭國。”
“……”
鄭國是水工,在韓國參與過很多水利工程的修建,在洧水和溱水間挖過溝渠導水,經驗豐厚,隻因沒巴結上司,處處被穿小鞋,在新鄭實在混不下去了,收拾收拾包袱來了秦國。
相邦是想整治水利,可是這家夥憨直憨直的,能行嗎?再三斟酌,谒者最終首肯,收了名谒。
負責賓客起居的傳舍吏随意為他安排了一間傳舍落腳,待見過相邦後,由相邦決定是否留下他。
“我一定要在秦國出人頭地!”
鄭國逢人就念叨,不出幾日,傳舍的狗都知道了韓國來了個鄭國。
鄭國被安排在一月後谒見相邦。
“一個月?不行不行,太久了,往前挪挪。”
他等不及,央求谒者通融。
“往前挪?相邦府你家開的?上秤稱稱自己個幾斤幾兩。莫說你一個小小的水工,就是你們韓王的使者來了也得等!就一個月,能等就等,等不及就回你韓國去!哼!什麼毛病……”
“不是,求您了,我沒時間了,沒時間了——”
“不聽不聽!”谒者揚長而去。
相邦日理萬裡,每日要接見的文臣武将從早排到晚,每日要批閱的案牍摞成小山,更有源源不斷的山東諸國奔秦的士人前來求見。享譽列國的大賢欲見相邦一面都要等,何況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水工。
怎奈水工是個死心眼子,每日都來相邦處理政事、接人待物的堂前碰運氣,他幻想着,說不定相邦被他的執着打動,臨時賞給他一時半刻的會面時間。
鬼才曉得他為何這般急切,急着逃荒似的。
不出半月,阖府賓客都知道了這号家夥,連相邦身邊的紅人李斯也聽說了,今晨特意來見了這個怪人,不知怪人說了什麼,李舍人笑得肩頭亂晃:“行,你等着,我為你破回例,去求求相邦。”
看情形,水工是轉運了。不多時,候在堂下的侍者就接到了李舍人的口信,在今日會客名單的最末添上鄭國。
可惜,天不遂人願,終于輪到鄭國觐見時,藍田來了份加急公文。
侍者啧啧,他開始同情那傻子了。
步履笃笃,李舍人出來了。侍者心想,準是讓傻子回去的。
“鄭國,進來吧。”
什麼?侍者呆若木雞。
莫說侍者,李斯也倍感意外,按理,大王的事是秦國第一等要事,可相邦卻隻是淡淡說了一句:“有能耐惹禍,就得有能耐能解決,不必管他。那水工叫什麼?鄭國?快宣。”
“相邦,大王年齒尚幼——”
李斯要勸,呂不韋不耐煩地打斷:“聒噪!大王自有天佑,須你啰嗦?秦國的頭等大事是什麼?打仗!打仗需要什麼?糧食!關中雖沃野千裡,卻旱澇頻仍,動辄顆粒無收,要徹底改變這一局面,勢必大興水利。大秦開疆拓土,靠的是數百萬将士,沒有糧食,拿什麼養活将士?”
***
藍田。
陰雲密布,遮天蔽日,猶如王然此刻的心情。
他孤零零立在一進院子中央,正合了他即将面臨的處境——囚。
三日前,他做了秦國有史以來第一人——抓了秦國的王。
無論接下來案情走向如何,他的結局都已經寫好了。其實,證實嫌犯真實身份的那一刻,他就想拔刀自刎了。
王陵案後,他被貶為縣尉。以秦法之嚴酷,這樣的結果已經是相邦格外開恩了。他非常感念相邦恩義,兢兢業業,以圖将功補過,可是老天不放過他。
那日,他監督在押囚犯修補被雨水沖塌的院牆,縣丞老蔡突然逃難似的跑來,鞋履都跑丢了一隻:“市中……鬥毆……死了一個人!快緝拿兇手!”
不怪老蔡着急上火,秦律森嚴,私鬥是非常嚴重的罪過,更别說還鬧出了人命。看樣子,今歲上計,藍田官吏要被重責了。
許澤不敢耽誤,快馬加鞭趕到市中。
出乎意料,出事的地點是孟弋夫人的店肆,行兇者是一丱發少年,小小年紀,桀骜不馴,邪氣滿滿,讨厭得很。死者的身份有些棘手,系藍田王氏家奴。
死者的同伴哭罵不止,許澤聽明了緣由。弋氏店肆近日出售一種價廉的蠟燭,大受歡迎,王家購入了許多,不料蠟燃到一半火就滅了。試了幾隻皆如此,王家人感到奇怪,剖開來發現了其中蹊跷:蠟心摻了土。火遇土自然熄滅。
上當受騙,王家人大怒,登門讨要說法。肆中卻殺出三個混世魔王,抵賴不認賬,還罵罵咧咧,一言不和就動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