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書珩聞聲回視,明鸢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一個少女站在明理堂外一株歪脖紅梅樹下,全身籠在雪白的白狐裘披風裡,手裡的風燈火光明滅起伏,照亮了少女的臉龐,那張臉與她用千人面幻化出來的臉有八分相像,隻多了兩分驕矜之氣。
“你是誰?怎麼跑到太子殿來了?”裴書珩沒有反駁少女似誇實貶的話,沉聲反問道。
不待少女回答,不遠處的牆角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顆黑乎乎的腦袋從雜草堆中鑽了出來,吸引了三人的目光,然後一個縮成一團的身影朝着講堂這邊滾了過來。
“小裴子,快點過來!”許是看見那紅梅樹下站着個人,那身影不敢再往前走了,縮在明理堂房檐下的陰翳中,拼命朝裴書珩招手。
擱下手中的書冊,裴書珩應聲走了過去,隻見少女口中那位“草包”太子殿下正蓬頭垢面地揣着手,發髻歪到一邊,幾根雜草淩亂地插在頭發裡,嘴唇凍得烏青,活像城牆根兒底下讨飯的小乞兒,哆哆嗦嗦地說道:“冷,冷死我了——那是哪個宮的宮女?”他昂首用下巴朝少女站的方向點了點,生怕是太傅或者是炎武帝派來看管他的“眼線”。
裴書珩解下身上的大氅,給被凍成秧雞仔的太子殿下披上:“不知道,許是附近哪個偏殿的吧。”他默默地垂着頭,連眼皮也沒掀。
“那個小宮女,你過來。”太子聽見裴書珩說她是偏殿的宮女,便大聲招呼那少女過來。
少女踩着雪,“嘎吱嘎吱”地走上前來。
太子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兔子風燈,往她臉上一照,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一吸溜鼻子,裝模作樣地說道:“你是哪個殿的宮女,我怎麼沒見過?跑到太子殿中來做什麼?快去給我打桶熱水送到寝殿裡來,手腳麻利點,伺候好了我便大發慈悲放你一馬,不跟總管揭發你亂闖太子殿了。”
他故作嚴肅,想吓唬那少女,不料那少女不僅不怕,烏溜溜的兩隻眼睛還在太子和裴書珩身上來回打轉。
“愣着幹嘛,快去啊!還有啊,去小廚房給我弄點吃的來!”
那少女淺淺一笑,行了一個生澀的屈膝禮,道了一聲“諾”,然後一把奪回太子手中的兔子風燈,轉身走了。
太子被搶了燈,手中一空,手頓時握成了個拳頭,“嘿!她,她竟敢從我手裡,搶,搶東西!”他說話打着磕巴,不知道是驚的還是冷的。見裴書珩不說話,便拉着他順着牆根溜回了自己的寝殿。
明鸢站在明理堂目送兩個少年遠去,收回目光,看了看身邊的楚明涵,戳了戳她的胳膊肘,指着那遠去的少女道:“那是你?”
楚明涵:“這很難認嗎?”說完拽着明鸢飛進一旁飄來的另一個泡沫之中。
方一進入,明鸢便被突然敲響的銅磬吓了一哆嗦。
羲和殿的金匾在陽光下迸發出奪目的金光。
裴書珩和太子躲在羲和殿偏殿的牆根兒底下,露出半個腦袋,翹首望着羲和廣場上烏央烏央的人群。
廣場兩旁的空地上站滿了垂首而立的大小官員,中間讓出了一條空道。随着銅磬敲響,一行穿着鮮麗的人浩浩蕩蕩自中門而入,踩着铮然肅穆的銅磬聲向羲和殿進發。
有崇國尚黑紅兩色,鮮少有人穿着如此絢麗的衣飾。
這日天氣正好,中門通往羲和殿主路上的積雪早被清除了,和煦的陽光照在兩旁廣場上的積雪上,反射着細碎的微光落在領頭的兩個人身上。
那兩人中左邊的那個人身形高大,一襲缁衣在豔麗奪目的彩衣中格外醒目。那衣裳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竟布滿了光絲,在日光下顯現出五彩斑斓的黑。
那人一手握着一根長杖,一手牽着旁邊矮他小半個身子的少女,背挺得筆直,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前面。
少女身着七色彩裙,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裙角墜着金鈴,每走一步,細碎的“沙沙”聲便随着她的腳步響起,與莊嚴肅穆的銅磬聲相得益彰。
似乎是感受到了太子的灼灼目光,那少女忽然偏過頭,朝偏殿看去,正巧對上裴書珩和太子兩人的目光,露出個粲然而又不失禮數的微笑,旋即又轉過頭去。
“她,她,她……”太子看清了少女瑩白的小臉,瞪着比牛還大的眼珠子,指了指遠處的少女,又拍了拍裴書珩,“你不是說她是偏殿的宮女嗎?”
裴書珩默不作聲,看着少女身上那一襲耀眼奪目的七彩裙陷入了沉思。
那似乎是象征着東襄古國權貴的彩鳳裙,顔色越多,衣着之人的身份越尊貴,東襄女帝穿的是九鳳裙,而這少女所穿的是七彩。
裴書珩看着這聲勢浩大的陣仗和少女的裝扮,以及宮中近來的傳聞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她是東襄國的帝姬。”
太子驚得倒退一步:“那她假扮宮女半夜三更跑到太子殿去做什麼?”
裴書珩搖了搖頭。
明鸢聽了裴書珩的話也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楚明涵就是個倒楣修士,不僅英年早逝,還被人将神識困在羅刹鳥體内。“你真是東襄國的帝姬?”她半信半疑。
楚明涵:“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