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京郊。
如今正是初春好時節,馬車走得不疾不徐,隻是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雨,将淺色的泥土浸得濕透,車轍滾過,便是一條一條深深的溝壑,夾雜着泥土被碾壓的聲音,讓人心煩意亂。
遣蘭有些坐不住,不覺移了移身子。
伯英看了她一眼,微微地蹙了蹙眉,道:“殿下,可要用些東西?這雨勢不見停,想來還要兩三個時辰才能到皇城寺呢。”
弄玉緩緩睜開眼睛,道:“帶了什麼點心?”
伯英看了遣蘭一眼,遣蘭趕忙将點心盒打開,如數家珍道:“都是殿下素日裡喜歡的,奶酪澆鮮櫻桃、玉露團子、透花糍,奴婢不知道殿下想吃什麼,便都帶着了。”
弄玉道:“今日的茶水偏苦,配甜的正好。我用些奶酪澆鮮櫻桃,其餘的你們吃了便是。”
遣蘭笑着道:“是。”
伯英笑笑,道:“奴婢為殿下添茶。”
季風抱着臂看向窗外,如同坐佛一般,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
微風拂過他鬓間的發,襯得他的面容俊逸非常,一雙眸子比夜空中的星子還要亮幾分。
他察覺到弄玉在看自己,便緩緩看向她。
長得真是妖孽啊!若是再給他一把劍,還不知會迷倒多少女子……
弄玉正想着,下意識地看向他的眼睛,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目光已落到了她身上。
隻一瞬,弄玉便了然了他的情緒。
他眉目間帶着疏離,神色寡淡,平靜得過分,道:“殿下尋奴才何事?”
弄玉淡淡道:“你也用些。”
“什麼?”季風挑了挑眉。
弄玉道:“奶酪澆鮮櫻桃配龍井最是合宜,你嘗嘗。”
奶酪澆鮮櫻桃……
這還是季風第一次聽到這麼花哨的吃食。
他眼底微暗,果然,隻有皇室貴女才會在這種東西上花心思。
“京中奢靡,這些小東西算是奢靡之風為數不多的好處。”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親自将一顆櫻桃遞給他,鮮紅的指甲映着嬌豔欲滴的櫻桃,越發顯得她的手指骨節勻長,白皙無雙。
他不知該不該伸手接那櫻桃,便隻是望着她,道:“殿下不喜奢靡麼?”
弄玉道:“沒人喜歡在旁人的白骨上作樂。”
她說着,将那櫻桃喂到他唇邊,道:“季氏在北境殺敵的好處,季少将軍也該嘗嘗。”
這還是她第一次好好與他說話。
她的聲音帶着蠱惑,柔柔的,直纏到他心裡去。
季風面色微紅,那櫻桃的紅色映在他眼中,似血,又似什麼旁的東西,勾得他亂了心弦。
“嗯?”她含笑。
他微微低頭,薄唇輕啟,将那櫻桃含在了嘴裡。
果然,很甜。
“好吃嗎?”她的笑意更濃。
他微微颔首。
不等他回答,她便徑自去接了伯英遞過來的茶,品了一口,蹙眉道:“好苦。”
伯英笑着道:“殿下配着點心吃。”
弄玉笑着取了一顆櫻桃,含在口中。
季風望着她的唇,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忙回過神來。
可他嘴裡依稀留着櫻桃的甜香,久久不散。
*
“殿下小心!”馬夫大聲喊着。
馬車猛地停下來,弄玉來不及反應,便直直摔入了季風懷中。
“怎麼回事!”弄玉眼眸一沉。
車外再無人答話。
季風隻覺鼻息之間滿是清冷白梅香氣,她的發頂就在他眼前,毛茸茸的,像是一隻發了性子的小貓。
他的手指微動,還未來得及做什麼,她便推開了他。
他定定望着她的背影,不知為何,心底竟有幾分怅然。這份怅然在他眼底翻滾了幾下,便消失不見了。
他眯着眼睛,伸手攔在她身前,沖着她微微搖了搖頭。
弄玉會意,看向伯英和遣蘭,低聲道:“躲在車裡。”
遣蘭已吓得面色慘白,伯英倒還算鎮定,低聲道:“是。”
季風小心去掀簾栊,剛掀開一個角,隻聽“嗖”地一聲,一支箭便射了進來。
季風險險避開,那箭便瞬間紮在了車上。
遣蘭望着近在咫尺的箭,幾乎忍不住哭出聲來。
弄玉撿起墊子下藏着的劍,極利落地遞給季風。
季風一怔,倒未曾想到她會在馬車中藏這樣的東西,更沒想到她會遞給自己。他略一遲疑,劍已被塞在了他手中。
久違的熟悉感随着他的手指一路彌漫到他全身,讓他忍不住熱血沸騰。
一劍在手,這天下便再沒什麼人攔得住他。
他不必再委曲求全,不必再做什麼宦官,隻要他想,他立刻便能恢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