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貴妃笑着道:“陛下所言極是。持盈自幼愛琴,今日便奏一曲,可好?”
陳持盈道:“那持盈便奏一曲《長清》。”
她說着,目光不動聲色地瞥向裴玄,他隻靜靜坐在那裡,眼中無悲戚,亦無歡喜。
陳持盈站起身來,走到大殿中間,盈盈一拜。
早有宮人将古琴呈了上來,她隻坐在古琴旁,手指微微滑動琴弦,自成曲調。
有人看向皇帝,道:“陛下,宣德殿下這是未成曲調先有情,一看便是極擅此道啊!”
皇帝笑笑,看向一旁的裴玄,道:“聽聞蘭辭極擅音律,今日也好指導宣德一二。”
裴玄面色如常,隻道:“不敢。”
“本宮倒未曾看出,小裴大人有什麼不敢的。”
殿外響起女子淡漠的聲音,隻一句,裴玄急急看向殿外的方向,而在他觸到那紅衣女子的一瞬間,他眼底的寒冰便如擊石入水般消融殆盡了。
“安平,你回來了。”皇帝的聲音悠遠,讓人聽不出情緒。
弄玉款款踏入殿中,行禮道:“父皇。”
陳持盈一驚,險些繃斷了琴弦,她心有餘悸地将手指按在琴弦上,可指尖觸碰到的地方,仍因指尖顫抖而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弄玉順着聲音,将目光落在那琴弦上,淺淺一笑,道:“我來得不是時候,攪擾了妹妹的興緻。”
陳持盈慘白了一張臉,道:“無妨。”
蕭皇後眼底帶着三分戒備和三分不安,道:“既回來了,還不快入座。”
陳顼笑着站起身來,急急走到弄玉身前,上下打量着她,見她無恙,才安下心來,道:“皇姐平安回來就好,皇姐累不累?可要我先陪皇姐去歇息?”
弄玉沒有回答,隻是擡眸看向皇帝,道:“父皇瞧瞧,是誰回來了。”
衆人聞言一怔,還未回過神來,便聽得門外響起宦官的聲音:“太後娘娘駕到!”
皇帝猛地站起身來,雙手撐在案幾上,挺着身子向門外望着,直到看到太後的衣袂,他才如夢初醒似的朝着殿外的方向走去,連碰倒了擺在殿中的古琴都沒有回頭。
蕭皇後、謝貴妃、淑妃并着幾位皇子都趕忙站起身來。
衆人見狀,也都齊齊站了起來。
陳持盈不甘心地望着眼前破碎的古琴,恨恨地朝着弄玉的方向看去,可弄玉眼裡完全沒有她,她隻是平靜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所有人的驚詫、不安、緊張、小心,都在她股掌之中。
陳持盈隻覺周身發寒,她死死地咬着唇,眼底靜默流深。
太後踏入殿中,笑着招攬弄玉過來,道:“你這孩子,千求萬求的求了哀家回來,如今倒躲得遠遠的了。”
皇帝笑着道:“安平,今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弄玉笑着走過來,道:“兒臣不敢居功。兒臣不過是告訴皇祖母父皇對她老人家的思念之情,皇祖母不舍父皇,便依着兒臣回來了。說到底,這立下功勞的,是父皇的孝心,也是皇祖母的舐犢之情。”
皇帝聽着,眼底的笑意漸濃,道:“安平真是長大了。”
太後贊許道:“三年未見,陛下把安平養得很好。”
蕭皇後看了弄玉一眼,道:“太後舟車勞頓,想來也累了,不若入座再與陛下詳談罷。”
皇帝道:“皇後說得是,倒是朕疏忽了。”
太後淡淡道:“陛下心中念着哀家,一時疏忽也是人之常情。今日朝中上下都在,陛下也不必顧着哀家,隻要玉兒陪着哀家說話也就是了。”
她說着,便挽了弄玉的手,徑自走到皇帝身旁的位置坐下,道:“宣德不是要彈奏一曲麼?别讓哀家耽誤了,開始罷。”
皇帝聞言,便沖着陳持盈道:“不必站着了。”
陳持盈道了聲“是”,怯生生地坐了下來。此時,她再沒了方才的心境,反而覺得無比恥辱。
迎着弄玉嘲弄的目光,她隻覺自己如台下的戲子姬妾,在博弄玉一觀。
她死死咬着唇,盯着弄玉瞧着,手指卻遲遲未動。
謝貴妃輕咳一聲,像是無聲的催促。
弄玉閑閑望着她,出聲輕笑,道:“妹妹這樣猶疑,可是不願?”
“自然不是!”陳持盈急道,一時間,竟亂了分寸。
衆人不覺看向她,于人們的印象中,這位宣德公主從來都淡泊無争、賢良自持,如今看來,傳言倒未必是真。
陳持盈紅了臉,趕忙解釋道:“我隻是因着驟見皇祖母太過歡愉,要平複心緒,怕失了琴心。”
弄玉點點頭,幽幽道:“琴心這東西,有便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但願時移事異,妹妹還找得到。”
“你……”陳持盈道:“姐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知道姐姐去歲未辦及笄禮心中不滿,可那時北境不安,我們作為公主得萬民供養,難道姐姐竟不能與百姓同患難共甘苦嗎?”
裴玄眉頭微蹙,擡眸看向弄玉,道:“宣……”
他剛開口,耳邊便響起弄玉的聲音,清冷的不像話,道:“妹妹錯了,我并非不能與百姓同甘共苦,我隻是想和妹妹說一句,嫡庶有别。”
“姐姐這話是何意?”陳持盈不安道。
弄玉不答,隻款款站起身來,走到陳持盈身側,在她耳邊道:“嫡庶這東西,有時候,真的很玄,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