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驚蟄最後還是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晚。
而靈河拖離生命危險以後也被搬到了躺椅上,芙月心安理得地占據唯一一張床位。
要問為什麼不住别的房間?
深夜,靈河突然咳嗽不止,原本清澈的嗓音沙啞嘶咧,人在躺椅上身體都要咳得弓起來。芙月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驚蟄則是在靈河咳第一聲時就迅速起身,眉眼壓低帶着一身不耐煩的煞氣給他灌藥,生怕晚了一步就把芙月吵醒。
沒錯,他起到一個護工的作用。
所以等第二天清晨芙月醒來時,看到的就是眼下烏青濃重,滿臉都是壓抑的不耐和怒氣的驚蟄。
他衣襟大敞露出疤痕遍布的胸膛,淩亂不堪的白毛被他随手揉了一把,整個人都透着頹廢和萎靡。
“不就讓你看個人嗎,一晚上就虛成這樣?”芙月查看完還在昏睡的靈河确實沒有被驚蟄弄死以後,走過來嫌棄地踹他一腳。
驚蟄嘴角勾起敷衍的笑意,平常總是輕佻沒個正經的面上首次布滿頹唐。
鬼知道他半夜裡多想掐死昏得不省人事還要喃喃芙月名字的靈河,竟然還要忍着惡心給他灌藥。
宋家的宴會上人群熙熙攘攘,高官士族悉數到場,其中大部分人是看在首輔的面子上才前往赴宴。
自多年前那場大火以後,首輔似乎對宋家一直懷有補償性的偏重……
驚蟄倚靠在朱漆廊柱上,銀白碎發被微風掀起幾縷,發尾小辮輕晃。他漫不經心地輕撫手中的朱紅利劍,雕刻繁複的劍柄淬着深色暗光。
“雨要來了。”他忽然用劍鞘叩響青石磚,黑曜般的瞳孔倒映着烏雲翻湧的天際,“你要是現在後悔的話,我一個人去。”
芙月和紀疏白并不是素昧平生,那個男人望她的目光裡複雜湧動的情緒他再熟悉不過。
芙月将纏着鲛絲的劍扣在腰間,頭也不擡:“你要是怕了的話就躺你的塔頂去吧。”
檐下有驚雷炸響,院内傳來悉悉索索的埋怨聲。
驚蟄低笑一聲利劍出鞘,玄衣掠過殘影伴着兩道铮鳴的紅光,守門侍衛睜着還未來得及反應的雙目應聲倒下。
他背對着芙月打開小院的門,白發在雨前風中如雪浪翻湧。
“你以前的院子還在。”
青苔沿着龜裂的黛瓦攀援,将頂上的牌匾蝕成斑駁的綠影。院中本是芙月用來營造風花雪月氛圍的那株名貴海棠開得豔麗,胭脂紅的花瓣落滿石階。
這種西府海棠,紀疏白的府中也栽種了許多。
驚蟄沉眸,無聲掃過這雖顯寂寥但明顯有人常來照料樹木的院落。
“海棠生命力這麼頑強嗎?”芙月不确定地俯身捏起殘蕊,“我走了這麼多年還開得這麼好。”
系統無語:“怎麼可能,明顯有人在照顧啊。”
誰會來照顧。宋家對于子嗣是一個都不重視,全身心都撲在風雲翻湧的朝堂之上。她以前也隻是個小透明,雖沒受過苛待但也鮮少有人注意她。
因着突然變天的天氣,宋府裡亂作一團,高官下人們來往不斷。芙月和驚蟄隻能暫時在她原來的小院裡避一避,反正這裡一般不會來人。
雨絲綿密起來,紀疏白官袍上的仙鶴銀紋泛起冷光。周遭嘈雜一片,宋府一家手忙腳亂地在招待客人。
紀疏白眉頭輕蹙,雜亂的環境實在是讓人厭棄。反正宴會還沒開始,他斂袍起身,揮退想跟着他的侍衛,獨自執傘踏進雨中離開。
玄色官靴碾碎一瓣海棠,等他回過神時,才驚覺自己站在芙月從前住的小院的垂花門前。
院中海棠被細雨浸濕,為灰蒙的環境更添一分暗色。
那是他給的海棠。
紀疏白默然不語,擡腳踏進屋内。
菱花窗的茜紗早已褪成慘白,纏枝銅燈懸在蛛網中央,細看角落裡還凝着陳年的金色淚痕。最刺眼的是妝台前那面裂成蛛紋的琉璃鏡,鏡前半盒胭脂發黑,連蓋子上的蓮紋都蒙上了灰塵。
荒謬。
紀疏白垂在身側的手收緊。
明明他已經暗中安排人定時清掃她的院落,原來隻是照顧外面的海棠樹敷衍了事嗎。
屋門半開在微風中發出吱呀聲,廊下鐵馬鏽得看不出原本雕着白鶴,風過時帶起的不是嗚咽,而是濃重的歎息。
……那時他死在亂軍屍體中後,她有沒有這樣替他想過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