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她是教導處主任。。”
“.................”
她現在回家還來得及嗎?
越瑛被李雪徽帶進了一座老舊的居民樓,别說沒有電梯了,連扶手都低低矮矮坑坑窪窪的,完全是對她這個半殘一種折磨。一個胖一個病,沉重呼吸聲在樓道裡交織在一起,倒成了一種奇特的節奏。
幸好他們走到了3樓的一戶單元門前便停下來了。鐵門上那些陳年的塵灰和斑迹并沒有引起戶主人什麼注意,門上連一些常見的裝飾物都沒有,它就這樣坦率地展示着自己的陳舊和平平無奇。
李雪徽掏出鑰匙開門,越瑛拘謹地跟着他一起進了門,雖然家裡空無一人,但這種進入他人領域的感覺仍然讓她有點無所适從。相反李雪徽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越發松弛外放起來。
讓她直接躺倒在沙發上不說,在得知她連早飯都沒吃的不自愛行為後,他臉色一沉,直接絮叨了起來:
“怎麼可以不吃東西就出門,生病的時候越是沒胃口越是要吃,不然哪有力氣好起來呢?”
“你居然還試圖空腹吃感冒藥?沒有常識嗎?”
他又開始忙碌了起來,身影在家裡來來回回地轉。
“家裡今天早上剩了了點肉末粥,我現在熱一熱,你一定得吃完。”
“來,先測個體溫吧。”
“我給你找點藥,吃完之後你就睡一會。你冷嗎,我拿張薄被給你?........”
越瑛一會被塞一個東西,一會就被塞一個東西。這種熱情叫她有點吃不消了。
“其實,我隻是想問,你媽媽,主任她老人家什麼時候回來。”她好随時準備着轉變為正襟危坐的勤學狀态。不然她作為一個陌生的女生,被直直地撞見在人家家裡挺屍,這想想都尴尬。
“放心吧。隻要不過夜,你多晚走都不算晚。”李雪徽語焉不詳地回答道,然後一碗滿滿的粥端了過來,越瑛捧在手心裡,溫溫潤潤的,叫她心裡也暖了起來,将那股病中的寒意驅散了不少。
她一邊小口小口地啜飲着,一邊才閑下心思四處打量這李雪徽的家。越瑛沒怎麼見過這種公家分的房子,隻覺得裝修内飾可以說是基本沒有,如同那扇鐵門乃至這個社區的任何設置一樣,這牆上頂上的牆皮脫落而成的斑駁、地上80年代風的馬賽克瓷磚或窗戶外那形狀千篇一律且鏽迹斑斑的防盜網,都昭示着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地方。屋内的設置也很平常,各種家具和生活用品都也不是最新或最好的,隻是整齊而已。沒有家庭照片,沒有美陳字畫,沙發上沒有亂放的遙控器和書籍,飯桌茶幾電視櫃上一點雜物也無。房子主人的所有真實的心情、愛好、興趣、品味都好像被抽取了,放到了另一個看不見的時空。
惟有陽台上、窗台上那開着的,不知名的紅的藍的花。那雜亂、多變而蓬勃的生機,就像是沙漠中央盛放一樣,是一個枯燥的空間裡唯一的熱烈的東西。
又或者說,制造了一種矛盾。
或許是她流連在那些植物上的目光太過明顯,李雪徽主動開了口。
“我養的。”他忽然又有點羞澀,“就随便養的。”
越瑛微笑着表示她接受了這個說法,然後順從地從他手中接過溫水和藥片,混合着一飲而盡。
陽光透過窗棂,被窗台上茂密的花草擋了擋,最後柔和地落到越瑛身上。她身上最後一絲寒意正在消散中,頭疼和鼻塞也減輕了很多,當然她更多相信是對乙酰氨基酚和□□,而不是陽光的作用。
“不好意思,今天的10套題我怕是做不了多少了。”雖然說着這樣的話,越瑛的臉上沒有多少愧疚。
“你要真一天内做完這麼多題目,我都不敢想你能給出多‘精彩絕倫’的答案。”
雖然是被挖苦的那一個,但越瑛還是覺得很有趣,并毫無芥蒂地笑了出聲。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你都快暈倒了。”
“但你還是在原地等了40多分鐘。”
“再過10多分鐘,湊夠1小時整,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回家了。所以,其實你那麼辛苦,可以不用來。”
“所以我現在就得記下你家的電話号碼,下次有事我肯定會提前通知你,不會讓你瞎等。”被包裹在松軟的沙發和柔軟的杯子内,她感覺到很安全,“可這次,答應你了我就得守信,天打雷劈都得來。”
李雪徽慢慢地點了點頭,好像這話他要理解很久似的,然後他又恍然驚醒過來,趕緊拿了張紙寫下了自家的電話号碼。
越瑛一開始隻是計劃眯個半小時也就該溜之大吉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身體對藥物的副作用異常敏感,眼睛一閉一睜,時針就已經指向了5點,夕陽在那些花朵下拉出長長的陰影。
李雪徽坐在一旁,正聚精會神地看着一本叫《科幻世界》雜志。他的側臉在落日餘晖下像是籠罩上了一層金色的柔光。越瑛記得自己很早之前就說過,小胖子胖歸胖,但臉上的脂肪也沒有亂堆亂放來破壞五官的立體。從側面看去,在厚厚的眼鏡下一雙大而清澈的杏眼流光溢彩。
越瑛稍微動作了一下便被李雪徽注意到了。他流暢地把測溫槍怼到越瑛額頭。
“燒退了。要喝點水嗎?”
越瑛支起身來,從善如流地從李雪徽手裡接過了杯子,水居然是溫的。
“5點多了,我該做飯了。你喜歡吃什麼,樓下小超市什麼都有,我去買。”
“你,你做飯?”
“對啊,包括你今天吃的粥,我做的。”
水、藥、粥、被子、飯菜,乃至所有的一切,他都想得很周到。不止今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李雪徽就已經成為了她在這個世界的離不開的支點,她需要的東西,她想做的事情,與日俱增地通過他去觸碰和延伸。
越瑛忽然很想立刻離開這裡。
她随便找了個借口:“額,我爸媽在家裡等我吃飯呢。今天不好意思了,下次再約。”手上動作也不停,把杯子一放下就立刻開始穿鞋。
肉眼可見李雪徽的神采在他的臉上像溶雪一樣消退了。
“........好。”他恢複了那種怯怯的,不知所措的樣子。
越瑛腳步虛浮地走出小區。一陣晚風吹來,那股體内生發的寒意又在蠢蠢欲動,讓她不得不用手裹緊了外套。
她當然是騙人的。李家人别說等她吃飯,連能不能記起來要去做她的那份都值得懷疑。從理性的角度上來說,她應該留下來吃一頓晚飯,然後他們可以繼續完成今天允諾的複習計劃,或者他們抛棄計劃随心地聊天娛樂玩耍,他照顧她良多,她會了解他更多,他們會成為更緊密更貼心的朋友。
可孤獨是一種安全而可敬的美德。太過靠近未必最好。
她總是一個人,她應該保持一個人,這樣她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會首先想到依靠誰指望誰。沒有依靠和指望,才能變得身心都強大。
越瑛習慣性地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被馬路的廢氣嗆了一嘴。
總之,保持孤獨,保持饑餓。
她的肚子适時咕咕叫了一下——好嘛,此饑餓不是彼饑餓。一整天除了小半碗肉末粥之外啥都沒吃的越瑛,開始不自覺地将目光和嗅覺散布出去,像個饑腸辘辘的小動物一樣尋找食物。
自從到了這副身子之後,她對基礎的欲望的抵抗力之低簡直令人發指。
越瑛随意選了一家價廉的生煎包子鋪,又随手選了幾個看起來能下咽的口味。
她有些無所适從地坐到角落,用棘棘剌剌的一次性筷子戳起了其中一個。可是明明餓狠了,她卻盯了許久,也沒最終下定決心往嘴裡塞。
她其實也不是特别愛包子,但在拒絕了住家飯之後,其他的什麼選擇也好像無所謂了。她又頹然把筷子擱下,支着下巴發起呆來。
“生煎包涼了就不好吃了。”
越瑛聞言一驚,回頭望去,然後悻悻地站起來。
李雪徽拎着個袋子站在她身後,臉上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