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回過身,帶着祈求和惶惶望向李雪徽。此時的他嘴唇微顫,眼角泛紅,像是正忍受着極大的不能纾解的痛苦。
她的心一下子軟下來了。
“你想問什麼?”
越瑛打定主意,無論小同桌問的是怎樣難以回答的問題,她都不能亂了分寸。責備也好,質問也罷,她都得受着。
“告訴我,你是誰?”
千算萬算,越瑛沒算到李雪徽竟會問出這個問題。
“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即使極力掩蓋,但從她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開始恐怕就在不斷地露出破綻,再加上他後來有意設置的層層圈套,都昭示着機敏的他早就對她的身份有了猜測,隻需要某個一錘定音的時機。
她看向他的眼睛,卻意外地發現對方眼中的無助和破碎并不比自己的少。
“我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夢:夢裡的麗麗,成功治愈了癌症,正平凡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或者她厭倦了生活的壓力,于是假死逃到世界某個角落,做了一個閑适的隐士;又或許其實所謂絕症不過是一次誤診,我們都按着原來的軌迹,上大學、工作、組建家庭……在每一個夢裡她都獲得最終的幸福。但每當我睜眼醒來時,死亡還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牢不可破。這是一種從天堂墜落地獄的痛苦,而這種痛苦在這十三年間,我已經經曆過太多次了。想忘掉,卻一天比一天清晰。”
李雪徽更加逼近了越瑛,想要觸碰感受她的每一絲每一毫,卻在最後關頭停住了手:“焉知這張臉下,會不會隻是又一次的幻夢?”
“可說了,就足信了嗎?”她不明白他在這其中的執着。
“那麼多回的夢裡,她一次,都沒有回答過我這個問題。”李雪徽無聲地笑了,如冰雪懸崖上開出了,“她知道,隻要她說,我就會相信。”
越瑛心神震動。她終于确信,眼前的人是真的惦念着她,純粹地,熱烈地。
她用臉迎上他那欲碰還休的手,讓他感受實感和溫度。她的眼睛裡漸漸閃出淚花:“我是越瑛,但我也是十七歲的李麗麗。我不知道怎麼解釋發生的一切,但這絕不是夢。”
“我知道李雪徽曾經是個怕鬼、怕生但很善良的小胖子,他聰明絕頂,記憶力超群,差點在見面第一天就識破了換了芯的我。很愛花花草草和小動物,煮東西也很擅長,怎麼看都像是從哪個遊戲裡偷跑出來的德魯伊。”
“我們曾經一起經曆過很多的難關,有闖得過去的,也有闖不過去的……但終究他沒有失我所望,成為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大人。我當初不是故意要跟他走散的。在欺騙他傷害他的時候,更恨不得十倍還于自己。我明白,對于我而言不過是十幾天的生離,于他就是十數年的死别。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他,但我可以向他保證,我再也不會離開他了,從今天開始,直至我的生命結束。”
其實越瑛心中還有千言萬語要講,可此時她已說不出口,因為李雪徽已經将她緊緊抱住,痛哭失聲,仿佛要将這十幾年來的所有的悲苦、委屈、絕望通通哭盡。越瑛撫着這個高大男人的背脊,亦是禁不住淚流滿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總之身體的水分都好像流走了大半,兩人這才停住。看着平日裡光鮮亮麗的對方竟變成了如今淩亂狼藉的模樣,他們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我跟你說,我現在可還沒有完全原諒你。”李雪徽斂了笑,啞着嗓子對越瑛“斥道”。
“好,好,”越瑛舉手投降,低聲下氣,“李博士,我不笑了,我嚴肅,我認真。”情緒冷卻下來了,宿醉後的後遺症就又上了頭。越瑛倚着牆扶着額角,壓制一波又一波的頭暈目眩。
“沒事吧?你去沙發那裡躺着,我給你揉揉。”李雪徽也隻是嘴上厲害,看到越瑛這副樣子,立馬便放下姿态。
這與當年的少年相互扶持并沒有什麼區别,越瑛本來打算坦然受之,但這時一些煞風景的認知借機冒出了頭。
夜深人靜,互訴衷腸,這本來是很浪漫的事情,可問題當其中一方是有婦之夫時,這浪漫就瞬間變了味了。隻是這要是直接挑明,也未免太尴尬了。
她隐忍着内心的無限失落,“騰”地一聲站了起身,躲開了李雪徽想要扶住她的手。由于起速過猛,她還差點沒站穩。
“沒事沒事!時間不早了,我還是回家睡去吧,明天還得早起去公司呢。”她硬擠出一個無事發生的笑來,說着就要向門口走去。
李雪徽緩緩地收回手,眼裡閃過一絲狐疑——越瑛的轉變如此迅速生硬,别說是敏銳的小同桌,是個人都要多心的。
他略微沉吟了一兩秒,等越瑛即将再次扭動把手的時候,忽然開口問道:“明天周末,我打算去挑下窗簾桌布床單什麼的,可以請你跟我一起參詳參詳嗎?”
當然不可以!家居裝飾是女主人的私人領地,讓她去挑,這跟侵門踏戶有什麼區别!
“這種事情,我也不是很擅長,萬一挑得醜了,不把你這麼好看的新房子給毀了嘛。”
“哦……對了,那我剛回國,還沒有車,你不是知道我以前住哪,可不可以當我一回司機,一起去我以前家裡搬點東西?”
這就更不行了!要是被一身正氣的陳主任碰見了,怕是要當場清理門戶吧!
“額,我那些車空間都很小的,中看不中用,别到時還得累你跑幾趟。要不這樣,我幫你找個靠譜的搬家公司,什麼服務都應有盡有——”
“越瑛。”
“?”
“說吧,你那腦瓜子裡又誕生了什麼奇思妙想?不要想着搪塞過去,你知道你騙不了我的。”
李雪徽抱着雙臂在她身後氣定神閑地說道。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當他直呼她全名的時候,越瑛都感覺有一股寒氣從背脊升上來,叫她不得不從。
她難過得幾乎要掉淚,但還是一咬牙說了出來:“其實,有些事情就是命,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們都應向前看,更不應該辜負你的家人。你已經有了家庭,即使她人不在國内,我們也應該保持适當的距離,否則就是傷害了所有人。我看,我們做一輩子的摯友也沒什麼不好的……”
李雪徽聞言氣極反笑。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走到越瑛身旁,強硬地扶住她肩膀把她掰向自己。
“什麼家庭,什麼家人,我自己怎麼不知道!還有,你居然甯願聽信不知道哪裡來的路邊社謠言,都不願意親自問我一句?”
“我這不是——”這不是問不出口嘛。羞憤的越瑛心裡都快把Fi和她所謂“可靠信源”恨死了。
“我這輩子活了31年零10個月21天到現在就一個家人,就是我媽。當然,如果你明天就嫁給我,我不介意再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