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衣假後,盧照西回來上課。
照舊氣焰嚣張,視新規于無物。在禮樂課上放蛇吓同窗,在騎射課上給馬紮釘子,給丁班攪得雞犬不甯不說,走在路上都要手賤朝人扔個紙團石子,言語挑釁在先,張牙舞爪動手在後。
可近來風向已變,往日捏着鼻子往肚裡吞苦水的受害學子們擰成一股麻繩,不再忍氣吞聲了。
一根筷子好折,一捆筷子不易折。
盧照西幾次吃癟,铩羽而歸,都不必護院出手,就有同窗書生站出來紛紛指責阻止。
他所到之處,皆有人指指點點,聲聲讨伐。
是過去不曾遇見的境況。
連昔日跟在身後混的不少小弟,亦對他退避三舍,不敢再牽扯進霸淩事件中,他的威脅也不再管用。
他惡狠狠地恐吓,這些人是不懼盧家報複了麼?
他們不懼。
跟着盧照西混,是不敢賭上前程作對,拒絕跟盧照西混,同樣是不敢賭上前程與民心作對。他們從前頂多言語辱罵同窗,動手多為惡作劇,并不參與斷人手腳、毀人仕途之類的惡性事件,真心實意與同窗道歉後,尚有轉圜之地。
僅有四個和盧照西臭味相投、屢教不改、惡貫滿盈的纨绔惡霸,仍跟在盧照西身邊。盧一回書院,好似有了主心骨一樣,罵罵咧咧地告狀,講述書院這兩月的情況,期盼盧院霸能帶領他們重振威嚴。
盧照西認為,此事全怪那個什勞子的木槿社,由蓮花先生而起。
他爹想查封木槿社,白縣令死咬着不肯透露其址所在,派人跟蹤萬沅沅,一條街上有大半人為其打掩護。
傳信京都盧家,又得知京都木槿社報紙亦有報道書院霸淩之事,更以盧照西案為典型,警醒書院衆師生,呼籲百姓重視哥兒女子歧視問題。京都盧家自诩世家,不曾把農家子出身的趙仕恺放在眼裡,想找人去報社鬧事。京都無秘密,報社地址對他盧家來講根本藏不住。鬧過一回,反受了教訓,被告知報社背後仍有靠山。
此路不通。
盧千戶多次派混混賊子去林氏酒樓、十裡商行生事,亦被擋了回來。對柳二苗而言,無非折損些銀子,百姓認定此乃盧家背後指使,梨園茶樓那邊也是一樣手段,故酒樓商行生意不降反增,更多百姓願去吃喝買賣,以實際行動支持柳大掌櫃。
“可惡!”
“盧哥,依我看,這都是蓮花先生搞出來的,管他誰是蓮花先生,跟東山村那幾個肯定脫不了關系!”
“沒錯!”
盧照西覺得所謂蓮花先生,八九不離十跟柳玉瓷有關,他原本是小瞧了那哥兒,覺得他怎麼可能有那等才學本事,可他幾次小考都能跟季懷琰争上一二,從未跌到第三名。如此,他斷定柳玉瓷即是蓮花先生。
但他現有保镖保護,近身不易。
小弟又出馊主意,“丙班的趙雲、方甯跟他走得近,放堂後保镖先去尋柳玉瓷,再走到丙班還有一段距離,可以打個時間差,把人帶走。”
盧照西打他,“你讓我光明正大綁人?”
“不是盧哥,你找那個楚青,把人騙出來。”
盧照西覺得可行,不教訓教訓柳玉瓷那夥人,他渾身難受。然楚青不應了,他一落淚,身邊又有新的護花使者替他指責盧照西,道不要欺人太甚,更認準從前楚青是被逼無奈的。
盧照西氣得不行,什麼法子都用盡了,柳家人偏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他放棄一切計劃,直接在膳堂門口堵人,就是當着面欺負人怎麼了,告到秦山長處怎麼了,山長可還得顧忌布衣巷的女學生呢,他就不信他們敢對自己怎麼樣!
盧照西虛晃一槍,讓小弟先一步引開了保镖,原以為勝券在握。
結果,柳玉瓷看着惡狠狠出現的盧照西,冷哼一聲,吹響口哨,把白白招來了。
白白是狼犬,農假時回臨安山撒歡一個月,隔三差五地捕隻小動物,重振年輕時雄風,眼下正是威風凜凜的時候。聽見柳玉瓷的哨聲,奔襲而來,察覺有人對瓷哥兒不利,且對面站着此前吓退過的“熟人”,當即鎖定了敵人。
白白縱身一躍,撲倒盧照西,張嘴露出尖牙,朝他嗷嗷叫喚,前肢壓住盧照西肩膀,令他動彈不得,口中涎水橫流,吧嗒吧嗒落在他腦門上,把人吓得驚慌失措,直呼救命。
白白被教得很好,不會亂咬人,見人被自己制服,就轉頭去看柳玉瓷求誇誇。
柳玉瓷自然不吝啬誇他,“白白幹得漂亮!白白太神勇啦,以後我要是考上狀元見了聖上,我請聖上封你做威風大将軍!”
“柳玉瓷!你個賤貨,快把他給我牽走!啊啊啊,别别,父親救我!别過來啊……”
柳玉瓷笑他,“哈哈哈,諸位同窗看看呐,原來他盧照西被欺負了,也隻會哭着回家找爹娘啊!還以為你有三頭六臂呢,叫你那麼嚣張欺負人。”
“柳玉瓷,你給我等着,我家背後乃京都盧家,你等我回去,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給我等着!”
“是是是,我等着你哦。不過,你好像是等不了啦!”
柳玉瓷攤手,和身邊同窗一起側身讓出一條道來。
他方才喚白白時,餘光便瞥見有一隊官差朝這走來,結合林北送李先生等人去府城一事,猜測是巡撫大人派兵來捉盧照西了。
現下差爺們走近,果真問盧照西何在。
圍觀學子紛紛指認。
除了盧照西,其餘四人腿都吓軟了。盧照西還在抵抗,大罵衙役不知好歹,喊話讓人等着。
領頭的差爺身材魁梧,蓄着半張臉的胡髯,神情肅殺,聞言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好,胡某等着你,待到府衙,定如實回報巡撫大人。”
胡班頭綁完盧照西及跟班四人,又問柳玉瓷、趙雲、劉曼何在,柳玉瓷幾人出列,一同随他前往府衙作證。
秦山長押着司監聞訊而來,季懷琰、王佑旺等人亦表示要陪同去府衙。
胡班頭隻管押送疑犯和證人,其餘不管,愛去多少人去多少,車馬、路引自行解決就行。
遂秦山長請秀才甲班的教習,代為打理書院庶務,又令幾名謙和誠樸的秀才廪生,照看好院内學子,交托好一應事務便跟随衙役上路了。
丫丫沒跟,先被柳玉瓷使喚去通知雙親,後又去縣學給柳玉岩遞消息,便留在寒玉巷看家了。
柳二苗、萬沅沅收到消息後,馬不停蹄趕上差役隊伍,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頭時刻注意孩子們的情況。
隊伍停下休息時,萬沅沅就忙活開來,煮湯熱餅子下面條,給孩子們和差役們送吃送喝,妥帖照應,還有酒樓秘制的香菇牛肉醬、剁椒醬拌面或塗抹在餅子上,一衆官差吃着香得合不攏嘴。
“爽快!辦差這麼些年,還是頭回趕路這麼舒坦過!”
“是啊是啊,柳家人辦事真地道,多的要求不提,隻是想自家孩子吃好些,趕路舒服些。柳小公子本就不是嫌犯,玉似的美人,随我們這幫糙漢子折騰趕路,家裡人擔心很應當的。”
“是是。”
吃人的嘴短,一幫衙役對待書院山長學生們更加客氣,尤其是柳玉瓷,十來個黃黑皮的糙老爺們,在他面前憨憨地咧嘴笑,憋着勁溫聲細語說話。
轉頭聽盧照西等人在罵罵咧咧,又換回兇狠本色朝他們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