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院子就不同了,沒請長工,全靠隔壁王夫郎一家照應,時刻關注有無小偷上門盜竊,偶爾也進去掃掃院子。
柳玉瓷要陪吳煦去看望王夫郎,順便知會一聲他們的喜事。
趕考路上,他應承過回來便成親的。
于是,他倆一個喜滋滋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子,一個羞答答的,手裡小動作不斷,躲來躲去就是不給牽。
夭壽了,怎好這樣大膽,牽手走在村子裡,不必等明日,下午就能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湊到他們跟前來問話。
對此,吳煦表示:“那不正好嗎?告訴他們,我們馬上成親啦,誰都别打壞主意,想給你介紹什麼青年才俊。”
柳玉瓷乜他一眼,“日子未算呢,禮不可廢。”
吳煦不管,就要牽手宣示主權,追上去牽他。柳玉瓷不給,笑着跑開。
兩人你追我趕,離王夫郎家半裡路的地方,雙雙停下。
無他,兩人看到了在吳家門口偷偷練字的慶慶。遠遠望去,瘦巴巴的小人窩成一團蹲在地上,認真地拿樹枝一筆一劃在地上塗塗抹抹。
柳玉瓷輕聲靠近,發現慶慶比遠看更瘦,且臉上、手上竟都帶着傷!
“豈有此理!虐待小孩啊……”
吳煦突然出聲,把慶慶吓了一跳。他迅速扔了樹枝,捂住腦袋不住後退求饒,“沒有沒有,慶慶沒有偷學,慶慶不敢了,不敢了……”
吳煦茫然看向瓷哥兒:我沒這麼吓人吧?
柳玉瓷朝煦哥哥搖頭,蹲下身去掰扯慶慶的手,“慶慶?是我,阿吱小麼啊。”
慶慶感受到搭在自己手上輕柔的力量,才敢擡頭看來人,“小麼?!小麼,是你麼?”
“是,是我。”柳玉瓷蹲到慶慶身邊,溫柔地把人摟進懷裡,顧不上得不得體,徑直就在地上坐了。他輕聲細語問話,就怕吓着人。
慶慶告訴他,自己想學小麼讀書,認大字,太爺爺不肯,他就拿小叔和弟弟的書偷偷學。
弟弟是他阿爹生的兒子,柳老爺子的親親曾孫。柳老爺子不喜柳二家的哥兒讀書,可他偏生考上了秀才,反觀自己寄予厚望的耀祖,現下連童生都考不過,他就将希望托在了曾孫身上,才三歲就買了《三字經》《百家姓》給開蒙。
三歲的小孩,又是被千嬌萬寵地養着,哪裡坐的住、看的進書,書放在房間裡隻能落灰。慶慶便時不時拿來看,每次被發現就要挨打,太爺爺罵他不學好,奶奶小叔說他偷東西,輪番挨打,阿父阿爹不管他,爺爺護不住他,就喊他跑。
他跑了,無處可去。
有次跑到吳家門口,聽隔壁院子王夫郎家的孩子在大聲念書,不自覺停下了。裡面人念書,他在門口偷聽,拿樹枝亂寫亂畫,幾次被王夫郎發現,都不見他趕人,甚至常好心地遞塊糕點或餅子,香噴噴的。
于是,他便養成了習慣,摸清楚他家孩子在院裡讀書的時辰,溜到吳家屋外偷學,也不擋王夫郎家的門。
柳玉瓷聽得捏緊了拳頭,和吳煦對視一眼,心頭酸澀。
他在報紙上奮筆疾書,妄求改變天下人的觀念,願哥兒女子能讀書明智、自立自強,有朝一日,亦可踏入朝堂,與那些男性官員共商國是、平起平坐。然而,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血脈相連的家族之中,有孩子為學一個字,遭此苦難。
可他無可奈何。
柳老爺子頑固,兩家業已斷親,幫不了慶慶。即使解一時之困,也不能免他一生之苦。
他摟着慶慶和吳煦相顧無言。
王夫郎正好蒸好了一鍋紅豆糕,出門給慶慶送糕,驚喜道:“阿煦,瓷哥兒!你們回來了!”
“嗯嗯,回來啦!”
兩人壓下情緒,接過其遞上的紅豆糕,熱絡地叙舊。
吳煦等不及進王夫郎家,便分享了即将成親的好消息,王夫郎一聲驚呼,引來周圍鄰裡注目。
柳玉瓷眯着眼斜視:煦哥哥,你故意的!
吳煦得意:就故意就故意。
旁邊嬸嬸叔麼老夫郎們都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要麼問他們幾時成親怎麼操辦,要麼就百般恭喜催生孩子。
吳煦照單全收,一個勁笑着點頭,“嗯嗯嗯,謝謝……是的是的,要成親,到時來吃喜酒啊……孩子不生,我們要過二人世界呢!”
柳玉瓷:“……”
不遠處,萬老爺子來了。
他前往縣城不便,就常把自家種的蔬菜送到莊子,托莊裡的騾車帶給萬沅沅。孩子缺不缺是一回事,他惦記着想給是另一回事。
這回趕巧,外孫子也在。
一堆人聚在村尾,不知在說什麼。他笑着招呼兩個孩子,快步走上來親熱地拉外孫子的手。
然後,吳煦回答村裡人說順溜了,脫口而出,“是呢是呢,外公,我們是要成親啦!”
柳玉瓷:“……”